第91章 (七)晚宴

五分钟倒计时, 正式开始。

他们的一举一动,仍然在向银槌市所有人直播。

——对方没让停下直播,谁也不敢擅自停下。

五分钟的时间太短, 什么都做不了。

炸弹能定时, 也能瞬时发信引爆。

就算大家现在一窝蜂往外跑, 也跑不赢能移山倒海的光与火。

哈丹的脸一点点慢慢涨红,红意蔓延到了他的脖子上, 生生顶起了他的青筋。

当他的面色彻底阴沉下来时,骨子里的暴戾就慢慢浮上水面,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彻底的西装暴徒。

那种野兽的直觉和警惕迅速在他的肢体中苏生。

哈丹一把捋下了体面的钻石领带夹, 扯掉了领带, 在旁人还没来得及发难前, 先发制人, 就近挟住了一个女人的脖子,同时利落地抄起了一把刀。

血液在他的四肢百骸中流动极快,皮肤热量大量流失, 那刀子放在热食台上,还烫了哈丹的手心一下。

他似笑非笑地骂了一声,又啐了一口:“你们想保自己的命, 送我死?我偏偏就不死!”

桑贾伊没有动。

对哈丹的举动,他毫不意外。

然而他耳朵里煮沸了一样, 嗡嗡地响作一片,什么声音都不再具体了。

完蛋了。

全完了。

……十几年忍辱的金丝笼生活,他们经营出的良好人设, 他们的音乐厅。

从这一刻开始, 所谓的“哥伦布”号英雄就已经死了。

哈丹用刀比在女人咽喉处,神经质地自言自语:“我没死在船上, 没死在海上。我不会死在这里!”

李顿脑子转得不慢。

他同样清楚,下一个会轮到谁。

压轴的是自己,大轴则是桑贾伊。

他们只有五分钟,指望警方是没用了。

他们伪装英雄这么多年,早就是行家里手。

但他们的骨子里,都是背道而驰、个人至上的杀手。

事到临头,“舍己为人”这个选项,他们连想都不会想到!

李顿手边没有趁手的武器,索性径直一拳砸碎了一个盘子,伸手要去拾其中尖锐的碎片,打算如法炮制。

现在要死的是哈丹,他可以借着这宝贵的五分钟,直接突围出去!

寒光霎过,李顿痛呼一声。

一个香槟盘迎面飞来,沉甸甸的颇有分量,准确无误地砸在他手腕上,竟然有了金石碰撞的细响。

喀啦一声,李顿的手腕错位了。

宁灼单手掷出香槟盘后,下意识迈步欲动,却被另一只手上的手铐强行拉回了单飞白身边。

单飞白贴在他耳边,极轻极快道:“……哥,别动。”

然而,打破僵局,靠一个餐盘就够了。

众人的确是养尊处优,没经过这样刺激的场景,一时反应不过来。

可稍微用点工夫,他们就能看出哈丹要疯,李顿要逃。

事关他们的命。

炸弹客只要他们三个的命!所以这三个人决不能逃!

在这样统一的想法下,在场的人自动分流成两拨,体力弱的自行靠后,一拨体力尚可的将哈丹团团围起来,另一拨则困住了李顿。

不老也不算年轻的章荣恩,踌躇片刻,默默退后,和一群实在是被紧窄的礼服裙束缚得迈不开腿的女性站在了一起。

章行书胆子小,也没有上前,却也没像自家父亲一样彻底地不要脸。

他躲在弟弟后面,小声问道:“……你,你们要上吗?”

“上?我才不上。”

单飞白把宁灼的手攥紧的同时,侧过半个身子,口齿伶俐地回应:“我是雇佣兵,我和宁哥身份本来就不清白。‘白盾’事后必然要追责,我们要是插手,真杀了他们,‘白盾’可太高兴了,正愁没人接锅呢,马上就能扣个帽子说我们是和炸弹客里应外合来杀他们三个的。……我是被你拐来参加宴会的,不是来处理这种麻烦事的。”

单飞白侃侃而谈,一番条理清晰的发言把章行书说服得彻彻底底,并油然而生一种“我真是个畜生”的愧疚之情。

宁灼静静望着单飞白。

手铐是单飞白提出戴上的。

宁灼起先以为他是要在自己面前卖乖讨好。

谁想到,他是早算到事态走向不可控时,自己会出手。

——他不准自己插手。

他的热情、直爽之下,永远藏着看不见的刀锋,冷不丁地刺人一下,非要见血不可。

……

哈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群人包围。

还有专人在外围收集餐刀一类的锐器,快速分发给包围他的众人。

哈丹放出目光,越过丛丛人群,向外看去,发现他们的领头人桑贾伊束手站在那里,像是放弃了抵抗一样。

而那些贵人,正手持着武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在哈丹眼里,他们是一群羊。

羊把西装革履的狼包围在中间?

这让哈丹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分外可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气氛越来越粘稠紧张。

一股无形的野火,正在贪婪地吞噬着厅内的氧气。

在优质的富氧条件下,每个人都有种呼吸困难的错觉。

但宁灼除外。

他已经看出来,哈丹必然会死。

他也许曾经是相当优秀出挑的杀手。

宁灼猜想,他甚至会在私下埋怨,觉得这样的好日子很无聊,想去杀个人。

但不得不说,哈丹的技艺荒废多年,已经生疏了。

如果是宁灼要脱困,且他是哈丹一样冷血的人物,异位而处,他会毫不犹疑地开杀——无差别追杀现场的所有人。

一直杀到他们不敢靠近。

……因为这是一个必死之局,与其坐等,不如先拖几个垫背的。

直到现在,哈丹还以为自己是头狼。

可做文明人日久,他的獠牙和凶性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退化了。

哈丹鹰隼一样地打量着四周,不断寻找突破点,筋肉虬结的胳膊也只是松松拢着怀中人质,生怕她死了,所有人会一拥而上,把他捅成血葫芦。

然而,他太过注重外部的威胁,完全没留意到怀里的那个小女人并未尖叫,

她是恐惧的,身体不住地微微发颤,但她的眼神相当清明。

她也在暗暗等待机会。

因为如今的情况,是绑匪想要她活着,但周围那些一心求生的贵宾们并不想。

真要到了不得不选的时候,他们不会介意连着她一起弄死。

在时间走过三分钟后,哈丹不再等待,想要往厅外走去。

然而谁也不是傻子。

他一动,身边的包围圈瞬间缩小了一倍。

哈丹猛地收紧了刀子,抵进了女人雪白的颈项。

餐刀是用来切割熟食的,不算锋利。

但他只用了一点力,就有一线血顺着她的颈项徐徐淌下。

女人低低呜咽了一声,死死抱紧自己的手包,身子往下沉了好几厘米,双腿绵软地拖在地上,仿佛是已经被吓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