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二)参商(第2/2页)

她看到她的妹妹举着一只纸扎的圆形灯笼,站在门口,整个人被近似月辉的柔和白光笼罩了。

闵旻笑得灿烂又开怀:“看,姐姐,我把月亮摘下来给你了!”

闵秋难得地抿着嘴笑了。

闵旻也跟着笑了。

可经过这一夜的交谈,她已经知道,姐姐和自己不是一样的人。

她决不会一辈子留在这里。

果然,一年后,“哥伦布”计划启动。

所谓“哥伦布”计划,是由几名大学生发起的一项远航计划,面向全体银槌市民公开募捐。

本来,大公司以为这是青少年因为荷尔蒙过剩而冒出的奇思妙想,并没放在心上,谁想到,募捐筹得的数字以一个离谱的涨速越来越高,越积越多。

一个星期下来,善款已经够打造一艘真正的远航船了。

小小的岛屿,束缚了太多自由而躁动的魂灵。

他们很愿意去远方、或者托别人去远方看一看。

尽管等待着他们的是未知,还有死亡。

闵秋报名了。

闵旻并不意外。

她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没有劝阻闵秋,只是彻夜未眠。

在第二天凌晨,闵秋要起身时,她从后面抱住了她,轻声叫她:“……姐姐。”

闵秋一怔,声音还带着初醒的温柔:“嗯?”

“我好想知道你在想什么。”闵旻用发热的面颊贴住她的后背,“所以你不管走了多远,都要回来哦。我想看看你看到的世界,想看你看到的月亮。”

闵秋不言,反过手来,轻而温存地抚摸了她的头发。

自此后,闵秋就很少再回家了。

身为机械师,她全程参与了“哥伦布”号的内部建设。

闵旻也是由此才知道,姐姐的才能,远不止于修缮一些家用物品。

她天生就是机械的情人,也是自由的从者。

当“哥伦布”号成功下水那天,整个银槌市都为之欢呼雀跃,仿佛是一个受着所有人期待的孩子经历了千难万难,终于成功出生。

就连《银槌晚间新闻》的主持人都为此激动落泪,一时间语无伦次。

这种兴奋、向往和期待,弥漫在银槌市的角角落落。

这个死气沉沉的都市,为了一艘船鲜活了起来。

“哥伦布”号共有船员35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年轻人,其中就包括了闵秋。

出发那天,闵旻第一次离开了豆腐寨,去给姐姐送行。

只是送行的人数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在距离“哥伦布”号100米开外的外码头,她的前路就被攒动着的人群彻底封死,无论如何也挤不动了。

在欣喜万分的人群中,闵旻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大喊着用力挥舞,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醒目一些。

她一边叫喊,一边落泪:“姐姐,要回来啊!一定要回来!!我还没见过整个的月亮!你要回来讲给我听啊!”

……

闵秋是抱着自己会死的觉悟,踏上这场旅程的。

因为在旅程开始后,她用一个自造的存储盒,把自己的个人意识进行了上传备份。

这是银槌市早就有了的技术,只是严重有悖伦理,几乎等同是变相的永生和克隆,因此只在黑市和高层间流传。

闵秋想得很简单。

大洋危机四伏,即使不遇上风浪、漩涡、暗礁,他们也极有可能在耗尽所有食物、水源和能源前,仍然找不到有人存在的陆地。

在出发前,她知道、所有登船的人也都知道,这是一场取死之旅。

可是只要她的意识不死,她就有机会让旻旻看到自己眼里的世界。

海上生明月,有朝一日,她们总能天涯共此时。

……

讲到这里,单飞白稍稍扬眉。

他直接切入了重点:“船到底是怎么沉的?”

宁灼冷笑一声。

官方说法是,“哥伦布”号是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暴中翻覆的。

据5个经历了九死一生、逃回银槌岛来的年轻人说,他们穷尽人力,也无法战胜自然之力。

大部分人死在了滔天的巨浪里,而一小部分幸运儿搭乘救生艇,逃了回来。

这一场令人扼腕的悲剧,让船员家属们痛彻心扉,也彻底打击了所有银槌市人远航的信心。

从此后,再没有人提起要再建一艘船,去进行新一轮的远洋航行。

没人能再一次承担得起这样强烈的失望和痛苦了。

然而,谁也不知道的是,比幸存者更早回来的,还有闵秋的记忆盒。

她在死前,把自己最后的记忆注入这块硬盘,通过一架自制的、带有太阳能+自动导航功能的无人机带了回来。

盒子躲过了暴风,躲过了海鸥,躲过了一切厄运,命中注定一样,飞进了豆腐寨的那间狭小的窗户,送到了闵旻手里。

而在闵秋传回的她生前的记忆里,那些日子都是风和日丽的。

事故发生的那天也是如此。

在这样一个艳阳天里,闵秋路过甲板,准备日常检修一下舾装设备。

她看见,一个身强体壮的船员和另外一个身形稍弱的船员并肩站在船舷边,两个人正在一起吸烟,看起来关系不错。

她社交属性在胎里就被闵旻一点不剩地全数匀走,因此闵秋并没有和他们打招呼,保持着沉默、自顾自地路过。

前者有滋有味地吸完了一根,又叼出了新的一根,在身上上下摸索一番后,应该是不慎遗失了打火机,不由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嗯?”

后者主动将手伸进口袋,似乎是打算借火给他。

前者双手插兜,接受了他的好意,心情放松地站在那里等待。

下一秒,一把刀子从后者口袋里抽出,准确地插入了前者的心脏。

这场攻击过于突然,前者甚至一点声息都没能发出。

他的困惑远远大于了疼痛,张了张干涸的嘴唇,嘴里的烟顺势掉在了地上,烟丝被一滴滴落下的鲜血打湿。

那矮个子一脸抱歉地揉揉鼻子,俯下身,双手分别抓住了他的裤脚和腰带,猛一发力,把人干净利落地抛入了大海里。

随即,他弯腰捡起被鲜血浸湿了头的烟,叼在嘴里,步伐轻快地向远方走去。

——就这样,一场血腥可怖又毫无预兆的大逃杀,在大洋深处、在这艘孤立无援的远航船上,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