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肉麻

在命人去月漪殿请云莺之前, 周太后已吩咐过徐嬷嬷去给赵崇传话。

她让徐嬷嬷知会皇帝自己会告诉云莺那些事。

有些话,皇帝的身份摆在这里,即便说出口也不见得叫人相信。

周太后是知晓这一点,因而决定由她来亲口告诉云莺。

且果真如之前猜测, 相比于皇帝的那份心思, 云莺种种反应只说明她的理智、冷静,以及大约十分清楚自己与皇帝之间身份的差别。周太后不认为这是坏事, 却少不得叫皇帝的痴心坎坷艰难。

但她心思亦是之前对皇帝说过的话。

“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当真有遣散六宫、只同云莺一人厮守的决心,又何惧一时曲折?

一辈子不是三五日也不是一年两年, 若无那般决心, 现下退却不再去想, 也省得往后史书上记上无谓的一笔。

余下的事,端看他们二人如何处理。

周太后想着轻叹一气, 徐嬷嬷扶着她从轿辇上下来,微笑道:“陛下和淑昭容到底年轻。”

“可不是吗?”周太后看一眼徐嬷嬷也笑一笑,“要不是仗着年轻,只怕折腾不起来。若到咱们现下这个年纪, 便多半什么想法也没了,只盼平平静静才好。”

徐嬷嬷道:“所以奴婢才想着,太后娘娘不必叹气。”

“总归得让陛下折腾一场才能罢休,趁着年轻折腾,倒是好过……”

好过年纪见长反而肆意妄为,毁了一世英名。

周太后知徐嬷嬷的意思,不禁摇头失笑, 也步入殿内。

而云莺被赵崇带回御花园。

金灿灿的光透过假山缝隙细碎漏下来, 在赵崇脸上留下明灭的光影。

云莺仰面看着他, 眉心轻蹙,微抿一抿唇角。

周太后那一番话在她脑海、在她意识里渐次字字清晰。

又因那些话,此刻眼前的赵崇让云莺再次生出一种不甚真实的恍惚之感。

她猜得到赵崇可能会同她说什么。

只是在那之前……

“朕……”

赵崇的手紧握住云莺的手,甫一开口便听见云莺一声“陛下”,于是截断自己的话看着她。

云莺同样顿一顿。

趁着赵崇沉默的这一刻她继续用平静的语气说下去:“陛下不该如此。”

赵崇没有着急反驳云莺也没有松开手,耐下性子听她将话说完。

云莺原本有一肚子冠冕堂皇的话可以拿出来说,但她最后只又说得一句:“臣妾受不起。”

于她而言便是如此了。

“受不起”三个字已经足够将所有的话说尽。

哪怕从宠妃变弃妃,不牵累家人,她可以没有任何不满没有任何怨言接受,但遣散六宫便绝不是一句“登高必跌重”可以说得尽的。她甚至预见得到云家会因此在朝堂上遭受怎样的抨击。

何况,她如今生不出这种奢想。

她不愿交付自己的心,便给不出他内心所期盼的回报。

迟早有一日他会灰心丧气。

会后悔,会不甘,会怨、会恨,也会因为她的不识好歹而恼怒。

没意思。

云莺平复心绪,弯唇一笑:“承蒙陛下错爱,只怪臣妾没有那个福气。”

赵崇虽然盼着云莺将话亲口说与他听,盼着她同他说心里话,但眼下不是好的时机,他任何一句重话皆可能引得她误会他的想法。是以赵崇沉住气,平心静气温声道:“有句话朕一直未说出口,即便说出口,或你也不信,但,莺莺,朕心悦你是真,想要同你如匹夫僮妇般相处也是真。”

“虽然朕可以对你说,遣散六宫是你之故,但终究太过虚伪。”

“遣散六宫,是因朕心悦你,也是因朕迟钝醒悟,心里已经装下一个人便无法与旁人再亲近。”

“这与你是否也有此意无关。”

“莺莺,朕是在说,即便你不相信朕,即便你情愿离朕而去,朕日后也一样会这样做的。”

赵崇手指轻轻摩挲云莺比冬日里消瘦的脸颊。

熟悉的温软触感让他眸光愈发温柔:“遣散六宫乃是大事,一时半刻推行不下去,在那之前朕会尽力。”

云莺回望赵崇:“陛下要做什么?”

赵崇小心翼翼将她揽入怀中,低头吻一吻她的发,徐徐道:“朕会尽力博莺莺的欢心,让莺莺有一日心软,心甘情愿陪在朕身边十年、二十年、一辈子。”

一句跟着一句几乎抛弃帝王尊严才能说出口的话闯进云莺耳中。

比起太后娘娘那些话,或许此时赵崇亲口对她说的这些更令她不可思议。

十年、二十年、一辈子?

白首不相离么?也得一起白首,才有不相离。

“陛下说这些的话,便不担心……”

云莺闭一闭眼,唇边漫上一丝笑,“陛下想和臣妾过十年二十年,可若臣妾活不了那么长呢?”

赵崇不知云莺另有忧思,只当她把事情往糟糕了想,于是低下头在她耳边说:“朕又如何敢说自己便能当真陪在你身边十年二十年?既然世事无常,朕便更想珍惜有你的每一日。莺莺不知这两个月朕有多想你,且只要想起你,便会满心愉悦,你不知有你在身边朕多高兴。”

饶是云莺面对赵崇一直心如止水,也被他这些甜言蜜语闹得没脾气。

她缄默不语,回想赵崇的话,从中重新捕捉到那一句别有深意的“即便你情愿离朕而去”。

“倘若臣妾往后也不改今日所想呢?陛下又待如何?”

云莺在赵崇身前抬起头来看着他问。

赵崇眼底温柔不散,听言浮现一点浅浅笑意,捏捏她的脸:“朕会放你离开,君无戏言。”

这样的答复让云莺说不出心里到底什么滋味。

“君无戏言”四个字他一向信守。

他会对她说出口便是已经做出这种决心,是当真没有勉强她的想法。

这倒也足够了。

真心诚意既不勉强也不为难她,甚至愿意放她离开,无非希望她给他一次自证机会,有何不可?

她占尽便宜。

连这样一点小要求也不答应,未免太过小气。

回想起来,无论今日种种抑或此前赵崇的许多言语、许多举动,于她一样鲜见抑或该说第一次见。她本该认真想一想,自己是否当真了解他,自己是否只了解他的某一面,只因无心于此从来懒怠多想。

到得如今答案清晰至不必思索。

她也不见得了解他,起码会说出这些话的皇帝是她所不了解的。

“好。”

云莺垂眸数息,并未纠结,重又抬眼对赵崇笑一笑说,“只要陛下不做劳民伤财之事,臣妾都会期待。”

赵崇却不想会这么快得到云莺一个“好”字。

他微怔,犹不确定追问:“莺莺会期待朕如何尽力?”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