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香味

每隔几日, 按照吴太医药方去取的安胎药便会出问题。

留下的药渣寻机让张老太医查证过,皆如最开始那样是将其中的那味石菖蒲悄悄换成藜芦。

如此安排在寻常情况下,倘若相信自己有孕,且次次饮下吴太医开的安胎药, 便时常会有呕吐之症出现。只要月事一日不来便会一日对自己有孕坚信不疑。

而藜芦所引起的不适皆会以为与怀孕有关系。

又因脾胃欠恙, 气血亏虚,即便被其他的太医诊脉也会是滑脉之像。

这筹谋可谓无懈可击。

但越是如此, 越证明那背后之人如何心计深沉, 如何歹毒,最终统统化成自己的罪证, 以及皇帝对她的怜爱。

借着阿黄确定哪一日的汤药有问题。

云莺便也次次循着这些端倪在吴太医的面前说起“孕吐”之事。

吴太医见云莺不曾有所怀疑, 兼之碧柳表现出的对云莺孕吐不止的担心, 自然相信一切如计划中的那样,正当顺利进行着。于是每每以怀孕之由对云莺进行安抚, 只在平常的饮食之事上有所建议。

虽然往常每月只消去朝晖殿请安两次,但赵崇免了云莺去请安,天冷得厉害,云莺也懒怠出门。

她这个正主不怎么在人前招摇, 六宫便显出些风平浪静的意味。

兼之新年一日一日地近了。

六宫上下沉浸在新年即将到来的喜气中。

直到新年之前这些时日,顾蓁蓁往月漪殿来过好几回。

每次云莺见她过来,便会命人去请沈文茵和谢梦灵,而后她们四个人一起在殿内打叶子牌。

顾蓁蓁明知是故意等着她这个冤大头也没辙。

过得两次,每每去月漪殿,干脆邀上沈文茵、谢梦灵一道,自觉替云莺省下再特地派人去请她们的功夫。

赵崇隔几日便会去一趟月漪殿。

也晓得云莺和沈文茵、谢梦灵、顾蓁蓁时不时会凑在一块打叶子牌的事。

这样妃嫔多的吵闹场合, 赵崇不爱出现。

除非不得已, 否则能避则避, 这一日得知云莺又在同她们打叶子牌,他便没有往月漪殿去。

云莺如今毕竟是“有孕”在身。

哪怕打叶子牌,也不能太过“操劳”,寻常至晌午附近就会散。

见离晌午不过小半个时辰,赵崇绕道御花园。

他准备去折上几支梅花捎去月漪殿,带给寒冬愈发懒怠出门并且近来不得不少出门的云莺赏玩。

往梅林去须得经过晏清湖。

看着结冰的湖面,赵崇想起不久之前云莺同自己母后在此处玩冰,回想起她们那时的笑靥,不由弯了唇。

“……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轻云薄雾……”

吟诵诗词的声音从前方飘过来,赵崇脚下的步子一顿。

抬眸间,听见对方心下觉察他的出现,也听其准备继续将那首词吟诵完。

“……总是少年行乐处……”

“不似秋光,只……”

赵崇听见这道吟诗颂词的声音便习惯性头疼。

他侧眸瞥一眼大太监夏江,夏江当即扬声说:“陛下驾到——”将那吟诵诗词的声音给截断了。

本背对赵崇的人似一惊方转过身。

又慌忙行礼:“嫔妾见过陛下,陛下万福。”

崔娴穿着一袭月白裙衫,没有穿斗篷,臂弯披帛随风轻扬,手中握着一枝绿萼梅花。她身姿纤柔,如此衣着单薄,在寒风中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尤其鼻尖、眼角泛着一抹红,越似惹人怜爱。

但皇帝惯常不解风情。

他深深拧眉,看着崔娴便觉得冷,听她在寒风中吟诗颂词,直想请个太医帮她看一看脑子。

可哪怕对自己的妃嫔说出这种话也未免失礼。

赵崇决定保持沉默,略一颔首,抬脚越过崔婕妤往梅林的方向走去。

见皇帝半个字没有便要走,崔娴心下懊恼,急急转身。

她扯住赵崇的衣角,声泪俱下。

“不似秋光,只与离人照断肠……”

“陛下,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

赵崇脚下顿一顿。

他瞥向自己被崔娴拽住的那片衣角,崔娴连忙松开手指,收回手来。

赵崇忍住扶额的冲动,微微偏头,沉声道:“崔婕妤方才所吟诵的词,名为《春月》。这首词的头一句便是‘春庭月午’,而今尚是腊月隆冬,晌午也无皓月当空,崔婕妤便不觉得不大合时宜?”

崔娴听见皇帝这番话,脸颊滚烫。

羞红着脸抬手将颊边一缕碎发别至耳后,她声音低了点,带着欢喜说:“陛下也是懂词之人。”

【真好。】

【果真只有陛下能同我风花雪夜,旁人是再不能了。】

赵崇:“……”

“崔婕妤既然喜欢诗词,这些日子便待在庭兰轩好生研习诗词罢,不必再这般往外跑了。”

崔娴听言,心中一震。

陛下让她不必往外跑是不是担心她受冻?果然,陛下心里是有她的!

“是。”

崔娴福一福身,愈发羞赧,“嫔妾往后安心在庭兰轩研习诗词,再不如今日这样让陛下担心。”

赵崇:“……”

他的意思,难道不是禁足?

“崔婕妤为何会刚巧在御花园?”

少倾,崔娴行礼退下之后,继续往梅林走去的赵崇蹙眉问夏江。

夏江恭敬答:“回陛下的话,自淑顺仪陪太后娘娘在晏清湖玩冰的那一日过后,崔婕妤每日皆会过来御花园……”他斟酌了下,补上一句,“吟诗颂词。”

赵崇:“……”

“待除夕宫宴再允崔婕妤离开庭兰轩。”他吩咐夏江。

赵崇亲自在梅林折了几枝梅花。

之后他去往月漪殿,沈文茵、顾蓁蓁和谢宝林已经离开,而云莺正倚在罗汉床上逗着阿黄。

阿黄被云莺手中的肉脯吸引,仰起身子将两只前爪搭在云莺的膝上,吐着舌头哈着气,一双眼睛直盯着肉脯看,努力凑上前去。这般姿势便离得云莺很近,那长舌好似马上要舔上云莺的脸颊。

赵崇见状快步上前,而脚步声引得阿黄离开云莺身前。

它耳朵微动,看一眼赵崇立刻撒腿跑向他,可围着他转过两圈以后,却忽然“汪”叫一声,并冲他龇牙。

从罗汉床上下来的云莺当即喝止住阿黄。

眼见皇帝沉下脸,她两步上前福身道:“臣妾见过陛下,给陛下请安。”

赵崇一双眸子盯着波斯犬不放。

甚至是眉头紧拧。

阿黄以往见到皇帝从未有过这样犬吠龇牙的情况,云莺也知不能一味强行护着。她定住心神,暗暗猜测阿黄或是嗅见了什么气味,因而道:“阿黄无礼,还请陛下恕罪,许是陛下身上的什么气味让它受了刺激,方引得它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