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屈尊

赵崇记得自己的这“癖好”从何而来——

先前为着同云莺多几分亲密, 他命她伺候他沐浴,不知怎得便莫名其妙在她这里留下这偏见。这也罢了,过得许久,她竟一直记得牢牢地, 甚至如今要拿来向他“谢恩”, 简直叫人啼笑皆非。

自打有这听见周围人心声的本事,他与六宫妃嫔相处便少有舒服自在的时候。平常在朝堂上与大臣们打交道是无可避免, 召妃嫔侍寝却好歹可以搁置一旁, 左右不是纵情声色之人,这些事于他不过如此。

若非无意发现云莺有所不同, 又的确同她相处舒心自在, 只怕他今时今日依旧无心入后宫。

说来又着实无奈。

最初即便得了这个本事, 他也不觉得有必要刻意疏远六宫。

然而,彼时如常召妃嫔侍寝, 可几次三番不是见对方面上矜持,心下念经一般拜着送子观音求观音保佑一举怀上龙嗣,便是面上羞涩,心下激动念叨着拜谢爹娘又兴奋自己要出人头地……耳边嗡嗡响着这些话, 着实是难以招架。

其实这些念头也算得上人之常情。

但直白让他知晓,也实在再难生出旁的心思。

而当初对令云莺侍寝一事迟疑不定便是担心她也会有不着调的念头。好不容易在妃嫔里发现这么个相处舒心的小娘子,他有心回护,同样愿意多宠她一些。到底这样特别的小娘子只怕全天下难寻第二个,他也总不能当真一辈子和奏折、公文混在一处。

未曾想自己慎重小心,反闹得她更加不着调。

虽则这不着调的方向实在出人意料。

如是种种,又可谓托云莺的福, 赵崇到底是被这口茶水呛着了。

他以手握拳掩唇剧烈咳嗽, 脸皮微微涨红, 不知是单纯被咳嗽闹的还是被云莺的那句心声臊的。

咳嗽声也打断云莺的思绪。

“陛下可还好?”

起身去帮皇帝轻抚后背顺着气,待到皇帝缓和过来,云莺方才开口。

赵崇略一颔首,嗓音微哑道:“尚可。”云莺又示意宫人送来热水,皇帝便即净手,她从旁递去帕子,皇帝擦过手,她也坐回罗汉床另一侧继续喝醒酒汤。

被打断的思绪缓一缓重新接上。

云莺认真考虑起服侍皇帝沐浴这一桩事。

投桃报李,自当投其所好。

她也不是小气的人,毕竟她今日见着爹娘和小侄女……

“爱妃觉得今日宴席的菜肴如何?”

眼瞧云莺又想起那些不着调的念头,赵崇轻咳一声,继续打断她的思绪。

云莺将醒酒汤喝罢,搁下瓷勺,莞尔道:“尚食局花了十二分心思,从小点到御菜、膳汤、果品、佳酿,无不令人尽兴,今日的中秋宴,臣妾吃得很好。”

宴席上,虽隔着距离听不见云莺心声,但赵崇留心过她的举动。

倒是欣赏起舞乐比谁都更兴致勃勃。

当下又记起席间一道蟹酿橙云莺吃得欢喜,赵崇嘴角微翘道:“这个时节的螃蟹正肥美,明日朕让人给你送一篓过来,但此物寒凉,不可贪吃。”

其实早些时候内侍监也送过一篓螃蟹来。

可是前阵子便吃完了,现下皇帝又要赏赐一篓子,云莺自然不客气收下。

螃蟹美味。

有人帮忙剥好的螃蟹无疑更美味。

有碧柳和碧梧伺候,云莺是只管享用的那个。

至于寒凉……

云莺嘴边笑意又灿烂两分,乖巧看着赵崇道:“臣妾记得之前在琼华殿喝过一回丹阳黄酒,醇和鲜甜,同螃蟹十分相配。”

那是在陈贵嫔生辰宴上的事情。

赵崇听她提起丹阳黄酒便记起这一桩,当时会命夏江送丹阳黄酒去秋阑宫,却因记起刘太医说她须得节制饮食,少吃生冷之物。见她惦念至今,想来是当真喜欢这丹阳黄酒的滋味了。

“你若喜欢,朕让人随螃蟹一道给你送一坛来便是。”

少见云莺提点小小要求,赵崇大方应允。

云莺闻言双眸一亮,欢欢喜喜谢恩。

与此同时也坚定今夜牺牲小我,用心服侍皇帝沐浴的决心。

“陛下,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沐浴安置罢。”

云莺率先离座起身,顿一顿重点补上一句,“臣妾伺候陛下沐浴。”

抬眼对上云莺满含真切的一双眸子,赵崇不甚确定自己若拒绝会看见她怎样的反应、听见她怎样的腹诽。转念再想一想,实无拒绝的必要,反倒应当借此机会,消除她的偏见,铲除她对他的误解。

但这些偏见和误解要如何清除?

和云莺一道入得浴间,赵崇心里也有了成算。

云莺不知皇帝心思悄然中转过许多个弯。

她只一板一眼替赵崇宽衣,帮他解下玉带、脱去外裳。

却在准备替皇帝将中衣也褪下时,手腕忽而被捉住。云莺下意识抬眼,便见皇帝嘴角微弯,又松开她手腕摁住她的肩膀,让她背过身去。

不待云莺生出什么想法,她身上已一凉。

是皇帝反过来在替她宽衣。

云莺微愣又不甚确定暗忖道,竟然这么着急?

赵崇:“……”

被这腹诽噎一噎,决定一本正经伺候云莺沐浴,让她知道自己脑子里不是总惦记着那些事的赵崇维持着正经的姿态,在为云莺宽衣之后,体贴将她抱入浴桶中。

泡在热水里很是舒服。

但皇帝突来的反常行径让云莺难免犯懵。

赵崇听她心下迟疑不确定他要做什么,无声弯唇,便学她从前伺候他沐浴那样,取来旁边放着的巾帕用热水打湿,要替她擦背。

周遭数盏宫灯静静照过来,照在云莺纤细的身材,光洁如玉的皮肤,望之似一朵沾染露水的娇艳花朵,无声引人采撷。尤其指腹划过,温润柔软的触感清晰,轻易唤起赵崇心底躁动情绪。

这般情况,遭罪的人总归有他一个。

赵崇微微别开眼,手上减了力气,却也转瞬失去章法。

云莺便只觉得身后之人像在给她挠痒痒。

可皇帝陛下纡尊降贵帮她搓背,她哪里有挑三拣四的资格?

念头方才转过,又感觉后背一疼,力道大得恨不能替她搓下几层皮。

云莺顿时恍然——原来是借着搓背伺机报复。

堂堂天子,哪怕已经过去这样久的时间,居然仍在介怀她之前搓背搓得不好。一朝寻得机会不惜亲自帮她搓背也非要让她尝一尝同样的滋味。

这未免也忒小心眼了一点。

还幼稚。

赵崇:“???”

作为皇帝,九五至尊,从来只有被别人伺候的份,何曾伺候过别人宽衣、给别人搓背?听见云莺心下抱怨形如挠痒,想着力道太轻,添了力气又变成蓄意报复,不见她为此生出半分感动,赵崇深觉自己的一片心意顷刻化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