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洛河

此时此刻的魏珂雪,已然奄奄一息。

倒也并非全由昭苏所伤,大部分的功劳,实际出自于陶梧二人。

那把刺向陶恣的利刃被陶梧及时攥住后,陶梧仿佛没有知觉,只被陶恣差一点陷入险境的情形彻底激怒,不由分说地嘶吼着,狠狠给了魏珂雪一掌。

那一掌因匆忙而不知轻重,却极具侮辱,也在魏珂雪向来温雅的脸上留下道道鲜明掌印,狰狞的血痕迅速肿起,满口血水混合碎裂的牙齿,狼狈不已。

而陶恣突然知晓了陶重山死去的真相,悲恸之下也很快又清醒过来,更加怒不可遏,对魏珂雪的恨意深入骨髓,胸口急促起伏间,出手虽仍杂乱无章,却从未有过的泼狠。

若不是昭苏将人从陶梧和陶恣两方的混乱夹击下拖出,魏珂雪瘸了一条腿不便出招,眼下不知还能否有命在。

当然不是为救他性命,昭苏满目氤氲地拉扯着他时,只与他道:“死之前,你把事情都解释清楚!”

她忍了数年,苦练功法,让自己不再是那个每逢危险来临时唯有四处躲藏的弱小女孩,就为能有今日,她终于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替她的救命恩人说出那段几乎无人知晓的苦痛。

而昭苏厉声说话间,嗓音仍带着些许磕绊,覆着她霜白云袍,就像当年埋没整个江寨化不开的雪。

漫天纷扬,将在场所有人的思绪凝结。

“昭苏!”

也就在突然有些诡异的沉寂之下,密室内的大多数人还未反应过来,不知自己为何会忽陷恍惚,却见正与青冥交手的司澜似是猛地明白过来什么,立刻出声喝道。

“不可胡来!”

“以你现在的内力,还不能随意使用小洛河!”

随着司澜又一句戒告落下,无疑让不明所以的众人一怔。

“小洛河?”

“她会小洛河?”

“除了司掌门,竟还有人……”

“她用小洛河想干什么!”

这些人口中的“司掌门”显然并非在场的司澜,而是天墟上一任掌门人,也是前五派之首——司劫。

传闻中那源于河图洛书,可主宰天地生成万象变化的小洛河,便由他所创。

一招小洛河,为一个幻境,一草一木,一花一人,皆由施招者排布,再辅以天墟阵法,将人困在方寸世界而无处可逃。

但凡那幻境与人所熟知的世界不相符合,便等同于将人由内而外的摧毁,自此姓甚名谁,由来去向,全部化为乌有,成为一副崩溃虚无的躯壳。

所以至今为止,每提及小洛河,依旧让很多人避免不了地心有畏惧。

而司劫,正是司韶令的父亲。

他大哥厉云埃的鹤梦便是传承于小洛河,但比起小洛河,由于多了紫微针为依托,只需收针,即可脱离幻境,与他的人一样,相对温和了许多。

加上司劫早已隐退江湖多年,本以为最初的小洛河定将失传,却没想到,第二个练成此功的人,这么快就出现了。

且对方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

听闻与小洛河相关,连那青冥也不由一顿,目光阴恻恻地扫向昭苏。

可惜,即使有司澜制止,昭苏却仅是停顿须臾,被司澜打断的剑光又再次扬起。

她的确对如此高深功法尚不熟练,需要辅以手中长剑,一招一式如每逢斋蘸时虔诚跟随着道曲翩然起舞,霜袍熠熠,眨眼挥落满地星辰。

天地河川,纵使终将坐忘成墟,仍皎袖东指,一剑浩瀚。

也随她最后剑光流转,裹挟内力所凝气雾,倏然渗透密室内所有呼吸,使得周遭众人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沉陷。

耳目间充斥着的,皆是她一寸寸垒起的,那一日的风雪。

——是五年前,覆灭前夕的江寨。

“江慈剑,若有一日江寨不在了,你会同我一起走么?”

“我当然会,那我就和你一起闯荡江湖。”

当年那个赤衣的负剑少年蓦地出现在每个人眼前,连同他们未曾见过的,与后来满身疯戾判若两人的——江慈剑。

自然,这一幕也毫无准备地,陡然映入了司韶令的眸底。

竟是他这些年以来,第一次又见到了除去黑白以外的光彩。

尽管,那也是他曾反复在心里描摹过的,最熟悉的眉眼。

他看着他的额头尚且光洁无疤,双目含星,一笑露出两颗尖短虎牙,让他在小洛河的虚空中,仍忍不住视线停驻。

而借着小洛河之力,昭苏终是得以将她曾看到过的一切原封不动地加之在众人面前。

并非凭空捏造,也不在于摧毁哪一个人的意志,更因她如今内力不够深厚,同时面对这许多人,不知不觉中削弱了小洛河原本的威力。

仅是,她要让不曾了解真相的天下人,同她一起亲手挖开,那场无情掩埋了江慈剑的大雪。

这就是她拜入天墟的初衷。

于是,这场大雪的开端,就从她头顶着片片霜白,蜷缩在木屋不远处的老树下,准备将自己堆了一个时辰的小雪狮送给江慈剑说起。

狮子——是村中家家户户都喜爱的瑞兽,她爹娘在的时候,每回下雪过后,都会在院前与她一起堆一头威风凛凛的雪狮,意为镇宅祈福。

如今她父母皆死于凤毓手里,她早就无家可归,又险些被当作丹引活活烧死,是江慈剑冒死从长生池救出了她,也多亏了萧夙心的好心收留,竟让她这本已注定死去的人奇迹般地,在百姓闻风丧胆的吃人寨里存活了下来。

虽然自那之后,她因着惊吓过度无论怎么也说不出话,但对于萧夙心母子,却是心知他们与其他人不同,只希望这头小雪狮,能替她守住江寨这一块难得的净土。

“我可以带你们离开。”

“……什么?”

“戌时一刻,你想办法同你娘去第三道寨门附近,与我汇合。”

谁知还不待她从树后现身,便无意中听到了司韶令语气极为复杂地,同江恶剑所说的那一番话。

那一刻的司韶令虽看起来是一贯的淡然,但心下应也是紧张的,害怕江慈剑不肯同他离开,竟罕见地微有疏忽,没有注意到藏身在不远处的昭苏。

而还只有几岁的昭苏倒也并不能听出司韶令话中所隐含的深意,只如晴天霹雳,忍不住伤心地想,他们要走了么?

看来自己与他们毫无瓜葛,再怎么渴望,终究是要被抛弃的。

所以她最后也没再出声,只失望至极地,推倒了好不容易堆起的小雪狮。

心想,原来是守不住的。

所以她回到木屋后便心神不宁,几度望着萧夙心,害怕她们就此离开,却又不敢奢求什么。

直到萧夙心的羊水突然破了。

她从未见过这番情景,不知发生了何事,只以为萧夙心受了很重的伤,吓得慌乱间打碎了碗,眼看江慈剑闻声而入,更突然后悔起,那个被她推倒的小雪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