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不救

“江恶剑……”

一众瞠目结舌中,司韶令蹙眉看着笔直跪于自己脚边的人,本已死灰的眸间翻涌,低低出声唤道。

似有千万飘飞的思绪集结,悉数渴求着,甘愿用他此生,换此刻的一线希望。

可惜的是,眼前情景虽峰回路转,却并非司韶令心底一瞬乞求的奇迹。

过了半晌,江恶剑仍像一头激烈厮杀归来的恶犬,无一丝人性,浑身萦绕的杀慄也还未散去,只是面无表情地臣服在司韶令的身下。

无知无觉,不言不语。

便望着江恶剑凝固的模样,司韶令终是也俯了身,几指覆上江恶剑发僵的面庞,轻蹭他脏乱的眼底,想要将自己糅进他的目光里一般。

“呆狗。”

他几乎贴着他的脸,再度低唤了一声。

然而江恶剑没有拒绝他的碰触,也按照他所想的那样的,静静与他目光相对,听他叫他,眼睫微动。

除此之外,依旧再没有任何反应。

司韶令一动不动地又等了他片刻,这次径直伸手,不顾他沾满血腥的衣襟,将他拥入身前。

“求你了,说话。”

最柔软的脖颈就暴露在江恶剑满面狰狞下,白戚戚的,纠缠着些许凌乱发丝,也随着喉结滚动,司韶令喑哑开口。

“……”回答他的,偏仍是对方顺从的沉默。

他说不出话来。

他已是鬼士。

“江恶剑?”

而距他们近些的祁九坤显然也从不曾见到过这般情形,就连陶梧被迫化为鬼士后,虽说唯独不肯伤害陶恣,但每逢失控,除了清心曲,也不可能像江恶剑一样突然如常人安静下来。

是与青冥咬了他的信引有关?还是由于江恶剑已服下过一次洗骨丹,身体不同于他人?抑或是还有其他原因?

便不由也向前几步欲看个究竟,祁九坤忍不住打断他们二人道:“司韶令,他应是还记得你——”

岂料不待他说完,本已平息的江恶剑像感知到他的靠近,又猛回过身。

与此同时,掌心长剑直指祁九坤,整个人顷刻间冲出。

若非祁九坤躲避及时,他半颗脑袋都要被削了去。

“不可!”

也更不可思议的是,当司韶令脱口而出的一句制止落下,江恶剑手中锋芒忽闪,竟也在这一刹那,硬生生停了下来。

“……”

剑锋与自己鼻尖相差毫厘,祁九坤难得的心有余悸,一边忙后退一步,一边喘息着愕然看向他们二人。

而司韶令也正目光灼灼地紧锁于江恶剑急停的身躯。

似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司韶令视线复杂地闪烁须臾,再一次对江恶剑开口。

试探地轻声道:“回来。”

只见江恶剑闻言微一停顿,果真收了剑,又回到司韶令面前。

就在他默不作声地重新屈膝跪下之际,司韶令则眉头紧皱地伸手,将他拉了起来。

“不要跪。”

直至司韶令低声相告,他才不再坚持跪地。

“……”

于是眼下情形已然清楚许多。

哪怕再匪夷所思。

他对司韶令那一跪,分明——是在认主。

不知为何,他应青冥所愿,成了丧失神志杀人如麻的鬼士,却仅听从司韶令一人的命令。

“江恶剑。”

而这一声隐含愠怒的阴郁沉呼,无疑来自于同样被这出乎意料的一幕所震惊的青冥。

他在南隗江湖寻觅多时,难得寻到这最合自己心意的鬼士,事实证明,化鬼后的江恶剑也的确超乎他预期,可谓遇神杀神,所向披靡。

有了江恶剑,他这俯视众生的神主,才算是有了最得力的鹰犬。

他分明已侵占了江恶剑的信引,将自己的丹血和味道完全烙于他一片混沌的思绪里,江恶剑怎么可能会背叛自己,转而又对另一个人臣服?

这绝不可能。

显然也想不出其中缘由,青冥不甘开口间,眼看江恶剑竟完全无视了自己,周身顿时被飞涌的内力围拢,银白发丝如铺天盖地的冰雪,直奔江恶剑而去,意图夺回这本该属于他的鬼士。

也在这一刻,先前与江恶剑对峙而无暇顾及其他的几派掌门再按捺不住,纷纷飞身相阻,更不需再束手束脚,欲探一探这处处诡谲的白少侠到底是何来历。

“白毛怪,你混进青崖盟搅乱我南隗武林,到底有什么居心?”尉迟骁最先骂道,“用这等邪门歪道操控他人滥杀无辜,今日不交代清楚,休想踏出一步!”

方才同江恶剑交手时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此刻全部释放,尉迟骁的神臂弩连番怒发,与另外几人合力间,俨然轻易便将青冥逼得连连退步。

他身法再是出众,断不及现今的江恶剑,自也难以敌过几派掌门的联合围剿。

不出半刻,他已处于明显下风,白袍翻起斑驳血色,更像一张摇摇欲坠的薄纸。

“是……因为这个么?”

而另一边,司韶令握起江恶剑一臂,继续问道。

除了最初遵从青冥的吩咐,江恶剑此时已对青冥置若罔闻,但司韶令脸上神情仍未有一丝缓和。

——若你真的只是一条疯狗,便好了。

——但你不是,你是人。

——你不受我所控,终有一日,会离去。

——那不如……在我心里死了吧。

想不到的是,他不久前的话,一语成谶。

慢慢摩挲着江恶剑腕上铜钱和如意小锁,司韶令照向江恶剑的目光更黯淡下去,如碎裂的烛泪。

也凄冷地映出那时,江恶剑还曾手捧着这几样东西,饱含深情,小心翼翼。

所以看见这些之后……才突然收手么?

司韶令开口轻问着,更恍然想起来,这呆狗始终孤身一人,除了江子温,所有未曾离身的宝贝,竟都是他所赠予。

哪怕那一柄他曾为他刻上了字的慈剑,不知在江寨覆灭那一日时承载他多少痛楚,却也仅是被他以布遮挡一“慈”字,至今没有丢开。

他纵是不知如何与他如真正的夫妻般相处,可对他的真心,从未蒙一丝尘土。

任他攫取,占据,甚至抛弃。

司韶令怔然握着江恶剑的手,神情恍惚,明知江恶剑已不会回答。

还是忍不住道:“……江寨的事,你不想说,便不说了。”

不想救的人,便不救。

他明明,早就给过他那般笃定的承诺。

现今为什么要逼他,救自己呢?

“……”

毫无意外的,江恶剑仍是无言。

“我告诉你……”

却就在此时,纤细且坚定的一声突兀响起。

司韶令蓦地抬眼,看到昭苏不知何时,就站在他们的前方。

瘦小身躯旁,是狼狈不堪的魏珂雪,正被她以剑抵在咽喉。

望了司韶令一眼,随即拼尽全力般大声地,对所有人道:“我告诉你们!江寨被围剿那日,都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