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下策

无声涌动的乌袍扫过冥黑石壁间杀气腾腾的凶兽,如狞恶的烟霭,将一众人诡秘地笼罩,也随着司韶令的面孔愈发清晰,黑纱下映出阴鸷双目,本就森沉的甬道更显逼仄。

气息凝冻间,唯有陶恣紧抱着依旧暴怒嘶吼的陶梧,像是并未发现身后正一步步走近他的人,继续因自己最终没能维持仅剩的尊严而崩溃抽噎。

尤其,他许是被缚太久,又憋到极限,眼下尽管得到释放,双腿却不住打颤,仿佛下一刻就要难以支撑地倒下。

幸而陶梧虽然失控,但他好像又与一般的鬼士不同,被陶恣这么不管不顾抱在身前时,满身杀意竟很快的不似先前那般浓烈,否则以他方才待那些内卫的残暴手段,陶恣早已身首异处。

不过,陶梧到底已成了鬼士,且是江寨的洗骨丹,一旦发起狂来,实在很难平息。

只见他沾满鲜血的两手用力抓在陶恣腰间,始终忍不住凶狠地在陶恣纤细的颈侧撕咬,每当咬得过重,陶恣因疼痛而哭声变高,又像心疼一般,犹豫地松开,可须臾过后,又会再次咬上。

如此反复,直到司韶令霜黯的身躯在陶恣背后投下一片冷厉。

似率先感受到头顶极为强烈的压迫,原本埋头于陶恣颈间的陶梧蓦地抬眸,与司韶令猝然四目相对。

于是,曾清隽柔软的乖巧小师侄,对司韶令是那么坚定的钦慕,此刻满目猩红地瞪了司韶令片刻,眸底血色仍逐渐开始弥漫,显然已不再认得他。

而是与面对其他人时一样,猛发出狠戾的低吼,将陶恣一掌扯至后方,面目狰狞地朝司韶令扑去。

陶恣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正下意识地紧闭双腿以遮挡身下湿迹,可当他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到陶梧已眨眼被司韶令反拧双臂钳制,而陶梧仿若不知疼痛般强行挣动,再也顾不上湿哒哒的衣袍,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放开他——”

可惜陶恣一声怒吼还未落下,下一刻,围拢在他四周的内卫们自然不敢再无所作为,纷纷上前,几招便将陶恣粗暴制住。

陶恣趴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又痛又恨地死死瞪着司韶令:“司韶令!果然是你!你这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我就知道你定要出尔反尔,根本不可能放了我们!”

身为敕风堂堂主,司韶令的云火面具并不似其他人一般覆盖整张面孔,而是半遮着,由人以霜金专门打造,镂空的缥缈云火更显神圣而高不可攀。

也因此,他的容貌实际并不难认,何况白日里他的双眸一贯需覆以黑纱,陶恣几乎一眼便认出了他。

而此时的司韶令却视线一直未有任何变化,无论陶梧还是陶恣,在他的眼里皆没能惊起半分波澜。

只面无表情地斜睨陶恣半晌,俨然听出了他话中的关键。

“谁说我要放了你们?”司韶令沉沉道。

此话一出,周遭内卫们也悉数因司韶令的话目光骤紧。

包括陶恣。

“故意戏弄我们还不承认——”

话未说完,陶恣便愣住了。

而他原本猛地扭头搜寻江恶剑的身影,却也在下一刻,像察觉所有人都紧随着他的视线,又决绝地转回了头。

他似乎突然意识到,刚刚送斋饭的人或许与司韶令并非一伙,虽不知道对方最终目的为何,但好歹有营救他和阿梧之恩,他若就这么出卖他,岂不会害了他?

便也出乎不远处江恶剑的意料,陶恣竟刻意掩饰地朝司韶令大吼。

“是我……是我看错了你,竟然对你还抱有幻想!”

“反正我已经落在你的手里,也根本不知道五派的计划,你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别再使这些下三滥的招数!”

“但……但阿梧从小到大都喜欢你维护你,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就连他出事之前,都还在为了你而不惜顶撞师门,你若敢动阿梧,定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气喘吁吁地说完,陶恣愤怒的目光落上极力挣扎的陶梧,心疼不已间,又生怕他听不到地高声喊道:“阿梧!你不要乱动了——”

却不等陶恣说完,司韶令忽地抬掌将不管不顾的陶梧劈晕,一双灰眸已然扫过关押陶恣二人的牢门,最后停在混乱中到处狼藉的轮车,再次开口询问。

“今日是谁送的斋饭?”

而这次,除了霎时面露紧张的陶恣,大多数内卫闻言不约而同地转头。

“……”

便迎着无数道尖锐的审视,江恶剑静静与司韶令对视,面具下的两眼却好像并不算意外。

自从司韶令出现在七杀斋,他便心知难以全身而退。

“回禀堂主,”而他也不慌张,向前几步哑声开口,“是属下负责今日的斋饭。”

果不其然,他方一出声,司韶令照向他的眼神一动,明显听出了他就是前日那不守规矩被他随口发落到此处的新人。

也趁司韶令微微停顿,江恶剑又道:“堂主想知道什么?”

“是你放了他们,”没想到司韶令紧随一句说得笃定,更一瞬间蓄满暴戾杀意,“却谎称是我?”

“司韶令!”

同样感觉到司韶令像是下一刻便要将人碎尸万段的凶煞,地上的陶恣又急急替“恩人”否认:“是我自己跑出来的,你现今怎得也像一条疯狗乱咬——”

结果这回不凑巧的,陶恣脱口而出的“疯狗”二字无疑触及司韶令最可怖的逆鳞,不等他再说下去,陡然掌风卷起满地血腥,呼啸着直涌入他骤然收紧的瞳孔。

然而,这的确让陶恣一刹那昏死过去的隔空一掌,却并不是司韶令所出。

因为就在司韶令动手的前一刻,江恶剑已抢先一步朝陶恣出掌,干脆止住了他的话锋。

并在司韶令怒而将满掌凝聚的凶风转向江恶剑之际,江恶剑径直飞身一跃,以胸膛直面着司韶令那一掌,毫无闪躲地跪倒在司韶令眼前。

这一掌力道虽然极重,好在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若非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应能接得比眼下更轻松些。

而他在硬生生接下的同时,也抬起双手,趁着短暂握住司韶令苍白的腕子,将司韶令这一掌所耗费的内力又原路返还了回去。

便有血水自面具底端缓缓流下,江恶剑仍无知无觉一般,望着司韶令眸间一闪即逝的震惊,嘶哑着轻笑出声。

“堂主不需要惊讶,”江恶剑解释道,“属下所习的功夫,可在承受他人内力的同时也吸取对方内力,但堂主的内力何其神圣,属下不敢据为己有,因而才斗胆归还。”

说完,在司韶令对他这一番话显然存疑间,江恶剑已紧接着又道。

“至于这两个擎山弟子,确实是属下放走的。”

毫无疑问,他方一话落,不仅四周内卫皆是一颤,司韶令投下的双眸俨然也再度生出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