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陶恣

还不到一日,垂头丧气的新侍使便被发落到了距离不世楼最遥远的七杀斋。

七杀斋——顾名思义,是敕风堂最为凶神恶煞之地。

因为这里关押着整个青邺的要犯,即使有左使手下的内卫军镇守,仍危机四伏。

而根据敕风堂鬼门的门规,初来乍到的新人皆需要从侍使做起,唯有半月后通过鬼门的“涅槃”——即正式成为左使的内卫军抑或右使麾下杀手,才算得上真正的鬼门中人。

在此之前,仅能负责一些堂内杂物,无法执行任何任务,更不可随意揭下“生死榜”获取悬赏。

“生死榜”简单说来,与人命买卖无异,可买“生”,亦可买“死”,象征着敕风堂对世间万物随心所欲的主宰。

因而这被赶至七杀斋的新侍使,相比已然涅槃重生驻守在此的内卫们,无疑低了一等,要承起这里诸多令人头疼的琐碎事情。

“又来送斋饭了。”

晌午时分,一双有力掌心正默然推动身前轮车,守在斋门前的一内卫目光带着审视般的笑意道。

来人自然就是被司韶令打发到七杀斋的新侍使——

江恶剑。

半月前在北州王庭的炸伤还未痊愈,他却一刻也等不及,一路匆忙潜入,为了避免司韶令强行将他赶回去,只能借敕风堂的云火面具不声不响地接近。

说来,那场爆炸虽然让他遍体鳞伤,连他身上的颈圈和铜钱都被炸得再也戴不得,却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大抵伤到了喉咙,使得他醒来后嗓子便嘶哑无比,根本听不出他原本的声音,否则他恐怕还要费力伪装为真的哑巴,才可躲过司韶令的怀疑。

不过,他此次抵达后其实率先找到了司韶令的右使,本以为能够在右使的安排下顺利守在司韶令身边,未成想,仅看了司韶令那么几眼,就被打发了。

倒也无妨。

总归司韶令这次并没有看出一丝破绽,即便不能光明正大地守着他,只要他还身在敕风堂,便足够了。

另外,还有一件小插曲——

不知是谁看到了前日他被司韶令险些捏碎喉咙的那一番警告,传进了七杀斋,就变成了他垂涎堂主的美色,特意买通堂主最信任的右使,却爬床未遂,反激怒堂主,嫌恶之下才将他打发到这边角地方。

以至于他本欲低调行事,可惜七杀斋的内卫看他的眼神总意味深长。

“差事虽苦,但你这么不懂规矩,还要感激堂主没有当场取你的命呢。”

此时此刻,面对那内卫眼神里从头至尾的赤裸嫌弃与轻佻,江恶剑却也并不开口,只沉默着一步步推着轮车内的斋桶进入不见天日的森然囚牢。

所谓斋饭,实际就是日复一日的稀饭,因这稀饭看起来洁白无瑕,意在净化清洗此处犯人们肮脏的身心。

随着身后斋门彻底闭合,整个牢内仿若与世间隔绝,甬道两侧每隔十步便有一内卫把守,每一间牢房皆由黑压压的铁石完全封闭,若从甬道这般穿过,根本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形。

而为犯人发放斋饭这一差事之所以让七杀斋的内卫们各个推脱回避,当然不仅是像寻常监牢一样只需将食物盛妥放下。

是因为有一些要犯,即便被关在密不透风的牢房,为以防万一,他们的手脚与身躯都是不可随意行动的。

也就是说,江恶剑需要打开他们的牢门,亲手将斋饭喂下去。

最麻烦的,还要属除此之外,清理他们身上的污秽。

不止是对其尊严的碾碎与剥夺,更是一种双向的折磨。

几乎所有被迫轮值过此差事的人,都死也不想要再经历第二遍,无不千方百计地指使初来乍到的新人替代。

因犯错而被发落到七杀斋的江恶剑俨然是最好的人选。

殊不知,正中江恶剑的下怀。

半个时辰后。

“滚……”

当推开这最后一道牢门,江恶剑端着一碗稀饭不等迈入,便听到黑咕隆咚的里头传出有气无力的一声。

“你别过来……”

而随着江恶剑不紧不慢地向前,对方像是努力又撑出几分力气,咬牙切齿地拔高了声音喊道:“别过来,我不吃……我不吃!”

“卑鄙无耻……恶心下流……你敢再碰我一下……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句句狠话,却毫无力度,少年乌黑发丝被汗水打湿,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痛苦,骂了这几声,唇角都在抖动。

正是前两日潜入敕风堂被识破的两名擎山弟子之一——陶恣。

只见此时的陶恣整个人狼狈不堪,脸上看不出一丝往日的清秀,手脚皆被束于墙壁,一开一合的嘴唇布满毫无血色的干裂,眼望着江恶剑离他越来越近,双目浸满恨意和惊恐。

“你……你们这群疯子,有本事就杀了我——”

可惜说话间,江恶剑已然走到他的面前,一手猛然捏住他拼命躲闪的嘴巴,二话不说,已将碗中稀饭尽数灌了进去。

“唔……”

陶恣被呛得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抗拒不已地呜咽着,奈何江恶剑不肯放松丝毫,就那么不出片刻,便迫使他咽下了整碗的稀饭。

松开手,陶恣立刻剧烈咳了起来。

也忍到了极限。

“……呜……求求你……呜呜……”

眼角呛出的星点泪花蓦地化为大颗大颗的泪珠涌落,掺着他嘴角乱七八糟的汤汁,他终于哭着乞求。

不为别的,而是他自从被关进来后便不曾解手,两日过去,他又无法放任自己同其他要犯一样失了尊严,遂一直在忍着身下胀痛。

方才江恶剑这又一碗稀饭灌下,难免让他更加崩溃至极,竟一发不可收拾地大哭出声。

语无伦次地哭喊:“阿梧……阿梧……呜呜……”

“我不该带你来的呜……阿梧你在哪儿……你们把我师弟藏哪了……”

江恶剑无声斜睨门外内卫,弯腰在陶恣身前摸索,仿若在替陶恣清理一般,飞速地哑声道:“五派还有谁来了?”

陶恣憋得难受,下意识哭道:“阿梧……求求你们放了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哭得鼻涕也流了出来,“我和五派不是一伙的,他们差点害了阿梧……我跟他们也势不两立……”

“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计划,是我自己想要宰了司韶令给我爹报仇,求求你们……要杀要剐给个痛快……但放过阿梧……”

咚!

而就在陶恣碎碎念地哭嚎间,忽然夹进的一声闷响让江恶剑眼底蓦地闪过精光。

是与陶恣仅有一墙之隔的陶梧。

——半年前在金羽驿,陶梧不知被何人喂下洗骨丹,又因天乾信香刺激,本注定死路一条,不料祁九坤身旁那神秘的老妇人的一首《清心曲》,倒让他真的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