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吃瓜

每逢七月,整个北州如烈火焚灼,崭齐的宫帐堪比无数炉灶,让人无处遁形,热浪凶猛里,生出总要融为灰烬的错觉。

江恶剑才走了片刻,汗水已顺着额前发丝流下,划过下颚,没入上身仅着的颈圈,布满伤疤的紧实肌肉也覆了细小水汽。

他抬手粗鲁蹭去额前湿漉,心间兴奋,不由加快脚步。

一连两日,他都未曾踏出所心帐半步,难得“虚心”地向林厌请教,为“学习”而废寝忘食。

眼下小有所成,自是迫不及待地想表现一番,否则他们始终没有更亲密一些的接触,司韶令何时才能忘了他的亡妻?

说来,也不知司韶令在干什么,竟就两日都没来找过他,江恶剑走得更快了。

这种全身心追随一个人的感觉,让他既忐忑,又上瘾。

“不是害怕吗?还不跟紧了。”

而大步流星间,他忽地一顿,回头看着身后已落于远处的磕绊人影,催促道。

“我……走不动。”

林厌说着,已上气不接下气,秀气的脸因急喘而涨红,一边无奈解释着,一边又艰难迈动单薄的双腿,不敢有丝毫停歇地往前。

整整两日,他与江恶剑寸步不离,夸张到连江恶剑撒尿他也要跟着,不止担心萧临危会突然反悔抓他去刑帐,更怕的,其实是隐藏在王庭的敕风堂同僚,包括司韶令。

他已对江恶剑承认了,自己就是三年前被敕风堂神门派来北州的细作,但此次窃取丹引的任务,却仅由神使紧急下达,司韶令并不知情。

神使一职虽然低于堂主,不过手里握着青邺的至高机密,是有些特权在的,也生怕权利被削弱,因而不会轻易服从新任不久的司韶令。

可即便如此,对于林厌这等同于叛变的细作,无论是神使抑或身为堂主的司韶令,都没有理由放过他。

若无意外,最大的可能,会派鬼门的杀手将他灭口。

尤其,掌管暗杀的鬼门右使眼下正随司韶令留在王庭,想杀他易如反掌。

所以听闻江恶剑此行是要去见司韶令,他原本并不愿意跟来,却终究更恐惧一个人面对帐外黑压压的北州兵,苦苦哀求,总算求得江恶剑将他带上。

当然,江恶剑也警告过他,等到了王妃的住处,他就乖乖待在王妃身边,绝不能扰他和司韶令的好事,有王妃在,他更不用顾虑什么。

便这么亦步亦趋跟了江恶剑半路,可惜身体的确柔弱了些,毕竟“生石”不需要过人的身手,任是林厌再拼命追赶,也不及江恶剑的速度。

“麻烦!”

看他走得实在辛苦,且身上累累伤痕还未愈合,特别是背上被踢的那一脚,出门时隔着浅绿纱衣依旧能看到青肿不堪,江恶剑不耐烦地驻足咕哝。

等他终于追到了自己跟前,更近距离看到他汗津津的额头,干脆转身半蹲下去。

“上来。”两臂向后作邀请状,江恶剑道。

“……”林厌一愣,像是不敢确定他的意思是否真如自己所想。

等了片刻不见对方动作,江恶剑懒得解释了,猛又朝后方一揽,径直将人按在背后。

再不耽搁地疾驰,吓得远远跟守的北州兵悉数也加快了步子。

而发丝顷刻飞扬,一动不动地趴在江恶剑滚热的赤裸肩头,林厌垂眸便清晰看到他耳旁被吹得乱荡的铜钱,神情微有恍惚,氤氲双瞳逐渐暗淡下去。

江恶剑不知林厌心想,只满鼻充斥他腰间的香球味道,如挥之不去的宿命,将他们二人包裹。

想要在北州生存,若没有自幼刺以鹰印,就只能靠这放在镂空银球里的香丸来避防多数毒虫,林厌便是如此。

初来乍到的江子温平日也会在颈上悬挂一镶嵌琉璃珠的金丝香囊,内置香丸,相比林厌的要更精巧许多。

厉云埃的刺青虽有些“与众不同”,但与鹰印所需香料并无差异,且幼时已入骨血,如今反而省去些力气。

至于江恶剑,倒是也有这些东西,平时却不怎么带在身上,半年来他整日无聊透顶,巴不得哪里来个毒虫子玩玩,所以也只有在睡觉时,他才会将其放置在枕旁。

“夫人!”

离得远远的,他已一眼看到此刻立于帐前,正与敕风堂鬼使说什么的司韶令。

江恶剑立即眉开眼笑地喊了他一声,见司韶令闻声朝他看来,不由又一阵心花怒放。

忙提气几步跃去,直奔司韶令跟前,颠起高束在脑后的乱发,像摇动的尾巴。

“夫人想我了没——”

结果江恶剑雀跃的嘴角还未合拢,淡风扫过鼻尖,司韶令已转身进了帐内。

“……”

大概是没看到他。

毕竟夫人眼神不太好使。

距离司韶令原本站着的位置不过咫尺,江恶剑还算心宽地想。

也终于将背上的林厌放下来,搓搓手,掀帘进去。

北州王庭属宫帐制,但大多为单帐,唯有北州王的金帐最为繁复,其次便是王妃的双帐,即有相邻的两间宫帐,司韶令便是留在其中一间。

而此时,司韶令正与厉云埃在一起。

江恶剑进去才看到,江子温也在里头,不知听说了什么,坐在厉云埃怀里乐得圆溜的眼睛眯起来。

“阿哥,阿哥。”甚至看到江恶剑,忙脆生生地招手让他坐下,“王妃正要去叫你。”

“说等会有寒瓜吃,”待江恶剑不客气地凑过去,她又高兴捏紧手里的小破布,忍不住道,“可甜了。”

江恶剑一挑眉,难免也脸上一乐,在江子温额头亲了一口。

放在南隗,正是寒瓜熟透的季节,可惜北州适合种植寒瓜的地方极少,即便有,也多是干巴巴的,不够水灵甘甜。

所以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会从各处急运至王庭,路途遥远,更要辅以夏日极为珍贵的冰块来保持新鲜,遂只有身份足够尊贵的才能享此待遇。

江恶剑有意识以来,都是听旁人提起,这还是第一次要吃到嘴里,馋得直咽口水,一屁股坐在司韶令身旁,甚是期待的呲牙。

而他身后的林厌方一看到司韶令阴沉沉地倚在一旁,起初站在门口没有动作,却又忽地想起帐外还站着那敕风堂鬼使,才急忙紧随江恶剑,低眉顺眼地缩着。

“等夫人吃了寒瓜,定要随我出去一趟,”江恶剑压低嗓音,又贴在司韶令的冷脸,“我给夫人一个惊喜。”

“……”

江恶剑几次对司韶令的称谓,无疑让林厌低垂的眼底闪过诸多疑惑,却终没敢抬头看一眼。

也便没注意到,从他一进来,厉云埃不时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直到片刻过后,果真见到那敕风堂鬼使已端了下人送来的寒瓜走入。

绿皮娇艳,果肉鲜红,已切得整齐,尖尖的角上挂满剔透霜珠,让这前一刻还闷如火炉的帐内霎时心旷神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