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不值

陶恣这一番歇斯底里的怒吼无疑让厅内原本愈发暖融的气氛顷刻凝冻,不止擎山弟子悉数安静下来,数道投向江恶剑的视线好似一瞬清醒许多,连同正伸着小手试探朝萧临危头顶鹰冠摸索的江子温动作也微有停顿,与萧临危饱含凶光的碧沉眸子相对,忙不迭老实地趴回厉云埃的肩头。

江恶剑与她倒是同步的,眸底蓦然垮了几分。

擎山七英的确被他亲手所杀,这是他对司韶令的亏欠,所以对此他无话可说。

但司韶令若是因他而被逐出师门,他也万万不能坐以待毙。

“陶恣,”却听魏珂雪率先道,“我知你心有委屈,但此事待过了今日再谈,你先坐下——”

“为什么要过了今日?”陶恣闻言更是怒道,“难不成掌门师叔要眼看着这疯狗与我擎山从此不清不楚,让我爹和其他几位师叔们在九泉之下永不得安息!”

“等等,”于是忙见缝插针地开口,江恶剑隔着众人朝陶恣随意一摆手道,“我是与司韶令成亲,又不是和你们所有擎山弟子,怎么听你的意思也想要跟我不清不楚?”

“呸——”

“那可不行,我这条疯狗现今有主,没心思跟你们做那些快活事了……”

“你厚颜无耻!”听江恶剑又当众戏谑,陶恣不由羞愤骂道,“谁要跟你——跟你——”

“师兄,你先冷静,”便见陶恣气得浑身发抖,一旁陶梧急忙又拉住他,“其实这件事情可以先听韶令师叔解释……”

“你也叫我冷静!”谁知怒火中烧之下,陶恣哪里还听得进去任何劝阻,猛地甩开陶梧,“你以前唯他是从也就罢了,眼下为了他竟然连我爹的养育之恩都不顾,枉我还一直替你觉得不值,原来是我看错了你!”

“也罢,既然你那么喜欢你的韶令师叔,以后就别再叫我师兄,你只管作践自己去巴结他,看他会不会把你这小聋子也一起娶了!”

“……”此番口不择言的数落俨然也出乎陶梧的意料,惊诧之下,在他澄澈的眸底掀起不小的风浪,迫使他整个人一时怔在原地。

尤其那最后一句。

……小聋子?

而江恶剑愕然看向无声呆立的陶梧,脑中似乎猛然回想起什么,又听司韶令终是沉声开口。

“阿梧,你过来。”

厅内安静得仿若能听到此起彼伏的紧张心跳,但呆愣的陶梧仍一动未动。

迎着陶梧雾茫茫的目光,陶恣也仅有一瞬的停顿,可惜短暂的悔意过后,终还是被烧灼的仇恨吞噬。

“你瞪我做什么?你心心念念的韶令师叔叫你过去——”

只是这一次不待陶恣说完,陶梧似蓦地回过神来,径直捂住耳朵,不愿继续听陶恣讲话一般袍袖忽扬,如一泓凉透的清水,转瞬挪到了司韶令的身旁。

江恶剑这才注意到,他一路捂住的仅仅是左侧的耳朵。

眼前忍不住又浮现初见他时,司韶令每与他说话都下意识地倾身凑近,再联系陶恣那脱口而出的“小聋子“,江恶剑心下震惊,也似隐约明白过来。

难道说,他的右耳是本来就听不见的?

“他的确生来右耳聋聩,”司韶令竟看出他在想什么一般解释道,“所以才给他做了那陶哨,让他时常吹些声响来听,以免日子久了,左耳也退化了。”

“倒也没想到他天赋异禀,习成了《清心曲》。”

显然与曾看着陶梧长大有关,司韶令一番话鲜少带了些许怜惜,说得江恶剑也心下微动,看向此刻仍神情发怔的陶梧,未开口已先伸出手,在他头上硬邦邦地捋了捋以示安抚。

方一挪开,又被司韶令紧攥在掌心。

感受到对方掌间尤为暖融的温度,江恶剑不禁抬头,只见司韶令朝众擎山弟子的方向望去,再次开口。

竟是突然道:“几位师兄不是我夫人所杀。”

“当年死于我夫人剑下的,也另有其人。”

司韶令面上极为镇定,并无过多情绪的两句话似在心中翻来覆去已久,却明显在这偌大驿馆内卷起狂风骤雨,一瞬掀起令众人难以接受的汹涌。

且不止众人皆以为听错,包括江恶剑也不可置信地神色骤变,以至于他强行压下听闻一声声“夫人”的雀跃间,脑中有豁然情景一闪而过,指尖蓦地泛凉。

“司韶令!”而最为激动的依旧是陶恣,“你!你为了个疯狗竟还想颠倒黑白——”

“这五年我虽从未离开,”却径直忽视陶恣愤怒至极的吼叫,司韶令沉着扫过同样无法相信的擎山弟子们,最后与看起来唯一还算平静的魏珂雪四目相对,“但阿梧却一直在替我寻找当年线索。”

“不如就趁今日五派皆在,将这些年阿梧所查悉数告知。”

“……”此话一落,无疑引起多数擎山弟子的低声唏嘘。

毕竟擎山七英在他们心中的分量始终无可替代,他们以往虽不似陶恣般激进,却不表示他们对司韶令当真毫无怨言。

此时此刻,若非魏珂雪还未发话,早也不再淡定。

却见魏珂雪只道:“师兄但说无妨,若此事果真另有蹊跷,珂雪也绝不会姑息。”

“掌门师叔——”

陶恣愤然转头,后面的话却被魏珂雪抬手止住。

便听司韶令面无表情地开口:“或许无人知晓,我夫人当时所学剑法,是由我亲手所创。”

“不仅在世间独一无二,也因剑法名为‘慈剑’,尽管招式犀利,却意不在杀人,而在于,每一招皆留有余地。”

“所以即便他有杀人之心,也绝不可能一招毙命。”

说话间,司韶令余光不经意扫过一旁江恶剑,却看到江恶剑不知在想什么,好似除了诧异,脸上更多的是让他心下忽紧的恍惚与复杂,不知为何,原本笃定的语气也微有停顿。

“那又怎样?”而眼下有擎山弟子忍不住嘟囔道,“难道只凭这一点,就想证明他是清白的?”

谁知司韶令竟没有听到一般,直接以掌心托起江恶剑紧绷的下颚:“你怎么了?”

“……”江恶剑对上他微蹙的眉头,却嗫嚅着,暂没能将心中所想说出口。

便见司韶令没有理会他人的意思,陶梧及时接道。

“当然不只有这些。”

刻意不再去看陶恣,陶梧正色道:“你们难道从未想过,我师父和几位师叔武功非凡,怎么会轻易遭人暗算……几乎一招屠尽?”

“五年前攻寨那日,也仅仅是几个被囚于江寨的百姓亲眼看到是江前辈所为,但大家可知道,那几个百姓现今皆已不在人世?”

“他们也并非年迈抑或疾病,而是全部意外横死,这一切未免过于巧合。”

“什么巧合!”陶恣气道,“也许是他伙同其他人一起干的,那些说真话的百姓之所以会死,也都是遭了他的报复!你不为了我爹找他报仇也就罢了,怎么还有脸替他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