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清白

“我饿了。”

放下小碗,唇齿间尽是被滚热蛋羹烫出的烧灼,江恶剑不怎么客气地冲一直盯着自己的江子温道。

随后视线不经意一扫,眼见锅里头竟还准备了另外一份,江恶剑心下叹气,却仍毫不犹豫地,在厉云埃还未以隔布将其托出之时,径直拿起。

捏在碗底的指腹已然麻木,他正迎着几人迷惑不解的目光欲如法炮制,原本怔愣在桌前的江子温这回却不再坐以待毙。

大抵是心知若再不及时挽救,眼巴巴等了许久的美味便要彻底没了,江子温突然从椅子爬下,一溜小跑到江恶剑跟前,伸手将他一条大腿抱住。

哪知江恶剑像是早有预料,竟在江子温一颗小脑袋欲向他讨好地蹭蹭,猛地往旁处旋了个身,力道虽不算大,却也扯得江子温打了个趔趄,双手松开,笨拙地撑在地上。

立刻被旁边厉云埃扶起,替她拍去手心灰尘,轻声安慰道。

“赤豆粥也快煮好了,那个很甜,你会更喜欢。”

应看出江恶剑此番怪异的举动应不仅仅是饿了那么简单,厉云埃倒没有急着质问他。

“……”只是江子温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虽说摔这一下也没有哭闹,但小脸难免紧绷,听到有赤豆粥,情绪仍是低落。

她又回头望了眼江恶剑,眼睁睁看着江恶剑几口吃光了余下所有,当真一口也不肯给她,嘴巴终没忍住地一撇,当江恶剑再朝她看去,她倏地扭过头,蹬蹬几步爬回她的座位,抱起肩膀坐着,给他一个气鼓的背影。

的确是生气了。

江恶剑看她这些仿佛就在昨日的小习惯,自是心有不舍,但除了当着她的面全部吃掉,让她完全死心,别无他法。

以往不知道她吃不得鸡蛋,也曾误喂了她,害她又是呕吐又是流鼻涕,嘴角红肿疼痒,严重时甚至身子会极为痛苦的抽搐,险些以为要失去了她。

他后来便再不敢给她吃这东西,不管她如何撒娇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眼下难免后悔不已,竟一直忘记告诉司韶令如此重要之事,若他今日不在,她又要遭罪了。

所以微有庆幸地瞪着江子温一动不动的背影,江恶剑这次放了碗,心知以现今二人关系与她无法解释清楚,干脆挠两下吃得太急而沾了蛋羹的鼻尖,欲先去旁处待一会儿,免得招惹她更不开心。

“江恶剑……”

却不知何时,榻间昏迷的陶恣竟然醒了。

从屋外拖回他后,司韶令便解了他身上的哑穴,以内力替他舒缓了因怒极所致的气机逆乱。

结果江恶剑从江子温手里抢夺蛋羹的模样,恰好被他尽收眼底。

“你连一个小孩子也要欺负!”他脸色苍白地坐起身,不忘先开口骂道,“还真是不知廉耻的畜——”

“陶恣。”一旁沉默良久的司韶令适时开口。

“……”挟着警告的这一声低唤,倒真的止住陶恣冲到嘴边的辱骂。

——等你不再张口闭口称人是‘畜生’的时候,便来找我解开。

他显然还记得司韶令的话,如今哑穴已解,实在不愿再被迫当个哑巴。

“有小孩子在,我先不跟你啰嗦!”

于是强找了理由,陶恣翻身急不可耐地落地,一刻也不想多留地往门外而去。

离开之前,他似是怎么也忍不下,冲着此时心思根本不在他的江恶剑最后又放下几句狠话。

“别以为救我一命我就会感激你,我暂时离开也不是怕了你,你这恶人就算我不杀,也迟早会遭报应!”

“——但我必须再警告你,司韶令是我阿梧小师弟先看上的,你再怎么引诱他都无济于事,像你这种人尽可夫的疯狗还敢痴心妄想,只会是天下人的笑柄!”

说完,生怕有哪句话又招来司韶令的青山指,人已经眨眼不见踪影。

“……”

便抬头对上司韶令猝然照向自己欲言又止的视线,江恶剑一愣。

什么馅饼?

那聒噪的桃子又说什么了?

他方才注意都在蔫巴巴的江子温身上,见她似在心情郁闷间,不知不觉地又翻出那块破烂衣角抱着,心下如穿过细密针芒,也就并没听清陶恣的话。

倒也没有深想,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话,他大概能想象的出来。

所以看到厉云埃已端了几碗煮熟的赤豆粥分别置于桌上,江子温却仍背对餐桌而坐,破天荒地怎么都不愿转身时,江恶剑直接绕到江子温的对面,故意俯身蹲在了她眼皮底下。

果然,江子温一看到他,忙扭过身,重新面向桌子。

与她喜欢什么便直勾勾盯着一样,她若不喜欢什么,那是一眼都不想看的。

所以被迫又面向餐桌的小嘴撅着想了想,终是低头忍不住喝了口闻起来的确诱人的软糯甜粥,前一刻还拧紧的眉心倏然平整,似乎刹那便忘了所有不开心。

江恶剑就那么蹲在她身后,看她一口口将粥咽下,垂下的小脚晃来晃去,俨然吃高兴了,便没有急着起身,打算先让她安静把饭吃完再说。

也就在他出神凝望之际,猝不及防的,身旁又投下阴影。

他转头看去,只见司韶令竟与他蹲靠在一起,顶着他迷惑不解的视线,面无表情地强行捧过他的脸。

不想惊扰认真吃饭的江子温,江恶剑没有挣扎,只由司韶令微凉的指尖掰住下巴,迫使他张开嘴。

果然,嘴唇和里头皆被蛋羹烫得深红,有的地方已烫起了泡。

江恶剑没明白他在看什么,毕竟这般小伤从未入过他的眼,也便在司韶令突然凑过来,往他红肿的唇间轻轻吹了几下时,又麻又痒的奇异感觉险些让他笑出声来。

他抬手欲将司韶令推开,却双手也被对方紧攥住,将他掌心朝上,露出的指腹间尽是碗底烫出的小泡,有的都破了,他同样没知觉一般。

就像这满身血肉都与他无关。

他想让他做个知冷知热知痛的人,似是比登天还难。

“……”而沉默半晌,这次司韶令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只在江恶剑茫然目光里,变戏法似的从身后端出一样东西来。

外皮嫩黄,肉白剔透。

那竟是一盘鱼糕。

曾在江寨时,司韶令最喜吃的食物。

是猜到江子温大抵是吃不得鸡蛋的时候,趁他们纠缠,司韶令眼疾手快地,将这一盘掺了蛋清的鱼糕也藏起来。

于是两个身形分明挺拔颀长的人鬼鬼祟祟蹲在桌底,在桌上厉云埃与江子温细嚼慢咽的同时,竟也吃得极饱。

不止吃了鱼糕,还有厉云埃不时从桌上偷递下来的赤豆粥和小菜。

直至江子温吃尽勺间最后一粒米,精神了好几个时辰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头一歪,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