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红梅

待身上伤口悉数被司韶令仔细清理,禁锢在头顶多时的双臂总算得以放下,整个人快裹成了个粽子,江恶剑偏过头,外面已仅剩一拢残月,无知无觉的被破晓淹没。

自五年来满手血腥,他早已万念俱灰,这副破败不堪的残躯也再没了一丝求生欲望,那些伤对他来说微不足道,唯有一死方能解脱。却从未想过,司韶令的指尖如暖阳,出人意料的让他感受到久违的温度。

但被迫呼吸的朽木终究没有资格觊觎日光,江恶剑想得通透,既不挣扎,也无贪恋。

他不知司韶令为何不杀他,反而替他疗伤,只能模糊地猜想,司韶令到底是正人君子,不愿趁他狼狈时报复,养好再杀,才痛快些。

恍惚之下,忽觉重重包裹的身上又一暖,竟是司韶令朝他扔了件袍子:“去别屋睡。”

布料并非崭新,但轻拂过他麻木不仁已久的皮肤,意外的柔软服帖。

也兴许袍间若有似无萦绕的暗香气息被猛然吸入,他有股没来由的头昏脑胀,自然是以为,司韶令即将歇下,他不便继续留在屋内。

便讷讷下床,猛一打开门,雾蒙蒙间,看着仍停留在院内的一方密实铁笼,难得自觉地钻了进去。

而系紧袍子靠坐在栅边,江恶剑哈欠连天地大张开嘴,一抬眸,呼出的热气在寒风中化开,层层虚渺中,看到司韶令此刻也站在屋外,正一手推开旁侧耳房,一边神情复杂地凝视他。

嘴巴滑稽地僵住,他听见风里轻飘飘一句。

“还不过来。”

“……”

原来司韶令的意思是,主屋的床褥已被他一身血污染得无法再睡,他们需暂且住在耳房。

抬手抹去鼻尖冷意,江恶剑摸着仿若也透出几分尴尬的铁笼:“既然一并带回来,难道不是给我准备的——”

结果他疑惑低喃间,话音未落,原本迷茫半眯的双目倏然睁开。

司韶令自是也感知到耳际忽被隆隆杀意占满的纷扬碎雪,但他倒神色镇定,并未有任何动作。

便见西风骤搅,长剑毫无预警地乍然破空,载着可劈山覆海的呼啸杀机,如乱云急雪,直向铁笼内的江恶剑胸口刺去。

自是来不及取屋内兵刃,却也在寒光近若咫尺的一刹那,江恶剑翻身跃起,袖袍被猛灌的劲力撑起,与汹涌掌风猎猎作响地横劈过铁栅,整个铁笼瞬时旋起飞沙雪雾,将已捣入笼内的半截剑刃紧咬,使之顷刻便身不由己。

对方俨然没能想到笼内手无寸铁的人反应竟如此迅猛,一招未能制敌,反随着江恶剑又一脚自半空毫不留情的踏下,铮然脆响过后,长剑毫无悬念地脱了手。

倒也并不屑于去夺脚边长剑,江恶剑垂眼看到半尺宽袖如湖光盈盈,镶边金线绕出流云飞纹,心下了然,来人必是擎山弟子——是司韶令的同门。

却也并未有丝毫迟疑,他一手扯住试图召回兵刃的瘦长腕子,隔着铁栅蓦然使力,少年无法抑制的哀呼尖锐颤抖,而他像嗅到血腥味的疯狗,嘴角咧起,再一发力,便要彻底撕去他整个臂膀。

他纵无心活着,但世间唯独司韶令有资格杀他,其余人谁敢前来招惹,必然死路一条。

尤其,算眼前这小子倒霉,恰赶在此时。

满耳皆是神志逐渐崩塌的碎响,熟悉的潮热如熔岩滚烫地渗透四肢百骸,江恶剑翻绞对方的力道又陡然泛狠,双目已是血丝弥漫。

他发情了。

凡是服用洗骨丹所化的地坤,情期便是如此诡谲无常,不久前司韶令为他清理伤口时,看到他腰后最重的那一处,正是三日前他为抵御情汛所致,这不过短暂的几日,又卷土重来。

而他显然习以为常,这五年的痛不欲生,早让他学会在最脆弱之时,也最凶狠。

所以惨叫几欲穿裂枯枝所覆冰雪,若非是江恶剑颈后倏忽侵入的冷冽幽香,像深夜绵延雪地里无声落下的红梅,在他烈火焚烧的体内蔓延铺开,令他霎时浸身香海,亭亭琼枝,清绝沁骨,生出从未感受过的安宁,他眼下已将手中少年骨头折断。

只是难捱欲火转瞬熄灭,还未明白过来为何会有此情形,耳内又传来声声聒噪的嘶喊。

“司韶令!你——你——你竟然同这杀了我爹的疯狗——临时结契!”

江恶剑寻回飘忽的意识,一睁眼便看到那有幸捡回一条性命的清瘦少年此刻瘫倒在地,还未分化,模样倒挺标致,一边痛苦挣扎一边双目圆瞪他身后。

他也才惊觉,是司韶令刚咬了他颈后信引,将其满身红梅信香注入他的体内,才使得他此次发情很快便冷静下来。

顾不上回味对方残留的气息,江恶剑难免也一阵诧异,司韶令为何会与他临时结契?只为了止住他的发情?

而一对上江恶剑的视线,那少年下意识般往后蹭去,嘴唇不住发抖,想来方才险些丧命的恐惧太过深刻,生怕一不小心再落入江恶剑手里。

他便又冲江恶剑身后大喊:“司韶令!你为什么不杀了他?我爹当年疼你比我还甚,你怎么对得起他!你——唔!”

那少年还欲喋喋质问,却见司韶令根本无心搭理他,只挟着江恶剑忽然向前,拎住江恶剑的衣领往他面前一推。

江恶剑呲牙咧嘴的凶恶模样差点贴上他的脸,吓得少年猛地往后躲闪,后脑勺“咚”地就撞上身后老树粗糙厚实的树干,把自己给撞晕了。

“……”

江恶剑隐约觉得这一招哪里有些奇怪,还未开口,又被司韶令立刻提进了屋内。

一头扎在才离开没多久的床榻,江恶剑估摸着,那少年的爹大抵便是擎山七英之一,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知晓他在此地,便不知天高地厚地连夜寻仇来了。

自然不会关心他晕倒在外头会否冻出什么好歹,江恶剑心情怪异地摸了把仍带着齿痕的颈后,终也愈发想不通,回头问道:“你方才为什么要与我临时……”

谁知话没说完,同样才穿上没一会儿功夫的袍子竟又被司韶令一把掀扯开。

“干什么——”

“有伤口又崩开了。还有,之前忘了这里。”

只短暂的停顿过后,司韶令抬手掰开他的臀部。

“……”

惊愕间,江恶剑才恍然,这人一直急着回屋,竟只是因为见他发情,遂又想起他这最私密之处也有伤未治?

急忙抬臂挡住,江恶剑回头一呲牙:“天都快亮了,你眼睛能撑得住?还是抓紧歇息吧。”

这次发情虽被及时压下,但以往每当情汛攻袭,他理智全无,全身似有无数尺虫啃噬抓挠,为让自己保持清醒只能无所不用其极,这处于洪潮最猛烈之处确实也逃不开他的狠心蹂躏,管他旁边有什么,几乎都随手摸来,以填补摧心剖肝的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