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浸渍(第2/7页)

我想到一个问题,既然我看起来不像人:“当我走近灯塔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开枪。”

她转过头注视着我,脸上露出无意识的嗤笑,她已无法完全控制面部肌肉:“我的胳膊和手不让我抠扳机。”

这听起来有点像妄想症,信号灯附近也没看见有弃置的步枪。我继续尝试:“你摔下来了?是被人推的,还是意外,或者是故意的?”

她皱起眉头,眼角密布的皱纹间显现出真实的困惑,仿佛记忆成了不连贯的碎片。“我感觉……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追着我。我试图开枪打你,却办不到,然后你就进来了。我似乎看到身后有什么东西,从楼梯口向我扑来,我感到难以抵御的恐惧,必须要逃离才行。因此我跳过栏杆。我跳了下来。”她似乎不相信自己真这么干了。

“追着你的东西长什么样?”

伴随着一阵咳嗽,她断断续续地说:“我根本没看到。它根本就不存在。或者我已见过太多次。它在我身体里,也在你身体里。我试图逃离。逃离身体里的东西。”

这番零乱的解释似乎意指地下塔中有什么东西一直跟着她。当时,我一点都不相信。我将她的精神错乱归因于控制欲。她对勘探任务失去了控制,因此想要找个人或物做替罪羊,无论那有多荒谬。

我又换一种问法:“你为什么半夜里带着人类学家进入‘隧道’?那里面发生了什么?”

她稍一犹豫,但不知是出于谨慎,还是因为体内有伤痛。然后她说:“那是误判。我太性急。我需要信息,以免威胁到整个任务。我需要了解形势。”

“你是指爬行者的进度?”

她露出戏谑的笑容:“这是你给它取的名字?爬行者?”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道。

“你以为呢?彻底搞砸了。人类学家靠得太近。”翻译:心理学家迫使她靠近。“激起了那怪物的反抗。它杀了她,也弄伤了我。”

“所以第二天早晨你才显得那样心神不宁。”

“是的。也因为我看出你已开始变化。”

“我没有变!”我吼道,心中意外地升起怒火。

一声带着喉音的干笑过后,她用嘲讽的语调说:“你当然没有变,只是更像你自己而已。我也没有变。我们都没有变。一切正常。我们搞个野餐会吧。”

“闭嘴。你为什么丢下我们?”

“勘探任务已经失败。”

“这不算是解释。”

“训练期间,你有没有给过我合理的解释?”

“我们的任务没有失败,不至于要放弃。”

“到达大本营的第六天,一个人死了,两个已经开始转变,第四个犹豫不决?我称之为灾难。”

“就算这是灾难,也是你助力造成的。”我意识到,虽然自己并不信任心理学家,却依然仰仗她带领勘探任务。她背叛了我们,此刻又要离我而去,从某种意义来说,这让我非常愤怒,“你只是受到一点惊吓,然后就放弃了。”

心理学家点点头:“这也没错。是的,是的。我应该早点看出来你变了。我应该让你回到边界。我不该跟人类学家一起下去。但现在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她露出痛苦的表情,咳嗽起来,喉咙里似有液体。

我对她的刺激不予理会,改换提问的方向:“边界看上去是什么样的?”

她又露出那种笑容:“到了那儿我再告诉你。”

“我们穿越边界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跟你预期的不同。”

“告诉我!我们穿越的是什么?”我感觉仿佛又迷失了。

此刻,她眼中闪出光芒,似乎预示着伤害,让我很不自在。“我要你考虑一件事。你也许对催眠免疫——也许——但已经形成的隔膜呢?假如我将隔膜移除,让你找回穿越边界的记忆?”心理学家问道,“你想要这样吗,小火焰?你想吗?你会不会发疯?”

“你要是对我不利,我就杀了你。”我说——我是当真的。催眠的概念及其背后的条件反射调节都具有侵入性,我很难适应,就像是为了来X区域而必须付出的代价。进一步的干涉更让我难以容忍。

“你觉得你有多少记忆是植入的?”心理学家问道,“关于边界另一边的世界,又有多少记忆是能够证实的?”

“这对我不管用,”我告诉她,“我对此时此地毫不怀疑。对自己的现在、将来,还有过去,也都毫不怀疑。”这是幽灵鸟的城堡,依然完好无损,训练期间或许受到催眠的侵蚀,但并未被攻破。对此我信心十足,也将继续保持信心,因为我别无选择。

“我相信你丈夫到最后也是同样的感觉。”心理学家说。

我坐下来,瞪视着她。我想要离开,以免受她毒害,然而我办不到。

“还是继续谈你自己的幻觉吧,”我说,“描述一下爬行者。”

“有些事你必须亲眼看一看。没准儿你能靠得更近。它可能对你更熟悉。”她对人类学家的命运毫不在意,简直令人咋舌,不过其实我也一样。

“关于X区域,你向我们隐瞒了什么?”

“这问题太笼统。”我急于想从她那里获取答案,似乎让心理学家觉得很有趣,尽管她已濒临死亡。

“好吧,那么:黑盒子测量的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它什么都不能测。这只是心理策略,让勘探队保持平静:没有红光就没有危险。”

“地下塔有什么秘密?”

“那条隧道?你觉得呢,要是我们知道的话,还会不停地派勘探队下去吗?”

“他们很害怕。南境局。”

“我的印象的确如此。”

“所以他们不知道答案。”

“告诉你一件事吧:边界在扩张。目前还很缓慢,每年推进一点点。以料想不到的方式。但没准儿很快就会发展为一次侵吞一两英里。”

这一概念让我沉默良久。当你离秘密的中心太近,便无法再抽身远离,观察其整体。黑盒子或许毫无用处,但在我脑中,它们全都闪烁着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