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献祭(第3/7页)

另外,还曾经有人沿着灯塔爬下来,用强力胶或其他黏合剂往外墙上贴附碎玻璃。这是一项既费时又费力的工作。从塔高三分之一左右开始,玻璃尖刺一路向上延伸,直到护住顶层信号灯的玻璃幕墙下方。而此处加装的金属支架足有两三英尺宽,这也是一项防御装置,并有生锈的铁丝网相辅。

里面的人曾竭力阻止其他人进入。我想起爬行者和墙上的文字,也想起上一期勘探队留下的笔记中对灯塔的过度关注。尽管有这些不和谐因素,朝向陆地的那堵墙阴凉潮湿,我依然很乐意躲进它的阴影里。在这个角度,没人能从塔顶或中间的窗户向我射击。我已越过第一道火力线。假如心理学家在灯塔里,那她已决定暂时不使用暴力。

朝向陆地的防御墙残破失修,已被弃置多年。通过一个不规则的大窟窿,可以直达灯塔正门。那扇门曾经被朝内侧炸开,只有些碎木片依然附着在生锈的铰链上。一株开出紫色花朵的藤蔓占据了灯塔的墙壁,盘绕在残留门户的左侧。这颇为让人欣慰,因为暴力事件必定是发生在许久以前。

然而门内的黑暗令我警惕。根据训练时的平面图,灯塔底层有三间外屋,通往塔顶的楼梯位于左侧,通过右侧的房间,可到达后方区域,而该处至少有一片较为开阔的空间。太多地方可以藏人。

我捡起一块石头,贴着地面扔进破损的双开大门。石块沿着地砖嗒嗒翻滚,消失在视野之中。我没听见其他声响,没有东西移动,也没有除我自己之外的呼吸声。我尽可能轻手轻脚地进入塔内,手中依然握着枪,肩膀贴着左侧墙壁,寻找通往上层的楼梯入口。

灯塔底层的外屋全都空荡荡的。墙壁很厚,削弱了风声。只有正面的两扇小窗可以透入光线,我必须使用电筒。随着我的双眼适应屋内的亮度,颓废孤独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开出紫色花朵的藤蔓无法在灯塔内部的黑暗中生长。这里也没有椅子。地砖上覆满尘土和垃圾。外屋中并未存留任何个人物品。在一片开阔区域的中心,我找到了楼梯。没人站在台阶上观察我,但我感觉片刻之前此处仿佛有人。我原本考虑先登上楼梯,而不是探索后面的房间,但否决了这一想法。最好遵循勘测员的思维模式,她曾受过军事训练。当我在楼上时,随时可能有人从大门进来,但还是要先确认一下此处并无危险。

后面的屋子与前面那几间反映出不同的状况。我只能依靠想象作最简单、最粗略的猜测。此处,结实的橡木桌被掀翻在地,构成粗糙的防御工事。有的桌子上布满弹孔,另一些则几乎在枪火下熔化撕裂。桌子残骸后面的墙壁和地板上,布满一滩滩黑色斑块,述说着难以名状的突发暴力行为。尘埃笼罩着一切,并伴有淡淡的腐烂气息。我也看到老鼠屎,角落里还有行军床或床架留下的痕迹,时间应该比较晚一些……然而有谁能在布满屠杀证据的现场睡觉呢?还有人把名字缩写刻到桌子上:“R.S.在此。”那刻痕似乎比其余的一切都要新。心态麻木的人或许会在参观战争纪念碑时刻下自己的名字,但在这里,这一举动感觉像是为了壮胆,为了驱走恐惧。

楼梯仍在等待。为了平息不断涌起的反胃感,我回到楼梯口,开始攀爬。此刻我已收起枪,因为需要用手保持平衡,但我仍希望拥有勘测员的突击步枪,那样会感觉比较安全。

攀登的感受有点奇怪,与钻入地下塔的经历形成对比。浑浊的光线照射在灰色内墙上,似乎比地下塔的荧光要强一些,然而这里的墙同样令我焦虑不安,只是方式不同而已。我发现墙上有血迹,而且大多十分稠密,仿佛一群人正试图摆脱下方的追逐者,一路流血不止,有时是点点滴滴,有时则喷洒成一片。

墙上也有文字,但跟地下塔中的完全不同。此处有更多名字缩写,但也有意义不明的小图,还有一些比较个人化的词句。部分较长的语句表明了当时的状况:“四箱食物、三箱医药用品,可供分配五天的饮用水。另外,如有必要,也有足够我们所有人用的子弹。”墙上还有忏悔,在此我就不予记录了,不过书写者态度真诚严肃,显然在写下这些话时,他们都相信死亡即将来临。迫切需要交流的内容太多,最终却只能给出寥寥数语。

楼梯上找到的物品包括……一只被丢弃的鞋……一个自动手枪弹匣……几支发霉的试管,其中的样本早已腐烂或化成刺鼻的液体……一个十字架,似乎是从墙上摘下来的……一块夹纸板,木质部分有点潮湿,金属部分则锈成了深暗的橙红色……最糟的是一只残破的玩具兔,耳朵破烂不整,或许是被当作吉祥物偷偷带入勘探任务的。据我所知,自从边界出现之后,X区域内从未有过儿童。

大约一半高度处,有一片平台,昨晚看到的闪光应该就在这里。沉默依然支配着一切,我也没听见上方有任何响动。由于左右两侧有窗户,光线变得较为明亮。飞溅的血迹在此处突然消失了,但墙上仍布满弹孔。地上散落着弹壳,不过有人特意将它们扫到两侧,因此通往台阶的地面上没有杂物。左侧有一堆枪支,有的非常古老,有的并非军队制式。很难看出最近是否有人动过它们。我想起勘测员的话,心中琢磨,不知何时会见到老式喇叭枪之类的荒唐玩意儿。

除此之外,这里就只有灰尘与霉斑。一扇正方形小窗正对着下方的海滩和芦苇。窗户对面有个破相框,挂在一枚钉子上,里面嵌着一幅褪色的照片。碎裂的玻璃肮脏污秽,覆盖着斑斑点点的绿色霉菌。黑白照片上有两名男子,站在灯塔底下,旁边还有个小女孩。有人用马克笔圈出其中一名男子。他大约五十岁,戴着渔夫帽。他的左眼眯缝起来,另一只眼睛却在厚实的脸上炯炯放光,如鹰眼一般锐利。透过浓密的胡须,他那刚强的下巴隐约可见。他没有笑,但也并非板着脸。我曾与灯塔管理员打过许多交道,因此可以一眼辨出。不过也许是因为灰尘聚集在他脸部周围,形成一种奇特的效果,让我感觉他具备某种特质,因而认定这就是灯塔管理员。又或者,我已在此处待得太久,我的头脑总是在寻找答案,哪怕只是个简单的问题。

三人背后,浑圆的灯塔清晰明亮,右侧的门也完好无损,跟我见到的景象完全不同。我心想,这照片不知是几时拍的,距离异常开始出现还有多少年。而接下去又有多少年,灯塔管理员依然居住在社区中,按时履行职责,出没于当地的各家酒吧。他没准儿有个妻子,照片中的女孩可能是他女儿。他也许是个受欢迎的人,也许是个孤独的人,或者两样都有一点。然而到最后,这些都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