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3/3页)

谢慈转头望向身边的凤玄微,他坐在光里面,如同一尊不染红尘的神像。

这是他死后第一次听到凤玄微提起他。

若早知道他会这样说,倒不如睡去,听不到这些话。

白衣仙君点头,帝君说的极是,他居然能够凭借自己寥寥数语,就精准地概括出那“谢慈”的秉性来。

“尊上您的意思是?”白衣仙君问。

“只是……”凤玄微轻叹出声,那些叫着阿慈的声音在他的识海里不断涌出,此起彼伏,没有半刻停歇,瀛洲的白昼似乎越来越长了。

他轻声说道:“只是他是我的小徒弟,苍雪宫外的结界也是我当年亲手布下的,他天性如此,行事多有偏颇,是我教徒无方,还请你们多担待几分。”

白衣仙君直接惊在原地,半张着唇,好半晌过去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他知道谢慈与赫连铮师出同门,在下界的时候他也听说了一点关于他们的师父李青衡的事迹,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李青衡居然是帝君的化身。

尊上前面还说他是个无心之人,原来只是为了让他多担待些吗?

怪不得赫连铮那么纵容他的师弟,这多半是跟尊上学的了。

而谢慈听了这话却是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如果他的身体还在,现在他的眼睛一定是在发着光,所以师父说了前面的话,是为了让他们多多包涵他的?

他心里还是有一点自己的。

谢慈摇摇晃晃地爬起身,跪在凤玄微的面前,捧起他的脸,亲了亲他的唇,又爬到他的背上,这一刻,他仿佛是回到了少年时的美好时光。

“我明白了,尊上。”仙君道。

没有人会明白他的心意。

凤玄微知道,他对阿慈的私心太重,这样很不好,今日又听人提起他与江砚的事来,再来一遭,只怕心魔要倾吞掉他所有的理智。

他闭了闭眼,妄图压制住识海深处愈加强大的心魔,心神凝聚,万法归一,他未能成功,又遭到反噬,一口血差点喷了出来,那些声音已经盖过这天地间所有的一切。

他沉声对那仙君道:“此事不要同他人提起。”

仙君应下,心里却打起算盘,想着他该让帝君亲眼看看他这个小徒弟是怎么折腾人的,也就不会让他们再多担待了,多少也给他点苦头吃。

白衣仙君从袖中掏出一面铜镜,里面记着“谢慈”在苍雪宫外做的种种,他对凤玄微道:“尊上,您也有多年没见过谢慈了吧,您要看看他吗?”

【阿慈阿慈阿慈】

【阿慈!我的阿慈啊!】

【看看阿慈吧看看阿慈吧——】

识海里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仿佛要将凤玄微都吞没,将他拉入漆黑的海底,凤玄微冷声道:“拿走。”

白衣仙君听出凤玄微声音有异,忙唤了一声:“尊上?”

谢慈心中的那点欢喜缓缓退去,他祈求地看向凤玄微,去看一看吧,师父,去看一看吧。

他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他有心了,师父。

【阿慈阿慈】

【见见阿慈吧!见一面就好,去见见他吧】

【好想见阿慈啊】

“拿走!”凤玄微闭着眼,他脸上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难看,他说,“不要让我看到他。”

他心魔已深至此,不能见到他了。

仙君察觉到凤玄微此时的状态不对,正想上前询问,凤玄微猛地睁开眼,看向仙君手里的铜镜,下一瞬,铜镜轰然炸裂,上面的人影顷刻消失不见,变幻成一片闪烁的星屑,在紫微宫中缓慢地漂游。

那些小小的碎片穿过谢慈的身体,在阳光下折射出各种奇怪的颜色,谢慈愣在原地,茫然地望着它们,许久后,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一粒,却是徒劳。

他像是被人高高举到云端,又狠狠砸进冰冷的地面里。

刚刚长出一点血肉的骨架还没有生出皮肉,就散落在尘土之中。

他的血好像终于流尽了,他被埋葬在生死境里无尽的大雪中。

谢慈从凤玄微的背上跳下,来到他的对面,无声而悲哀地望着他。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师父?

他伸出手,摸向凤玄微的胸膛,想要再听一听他的心跳,可是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终于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其实师父从来没有忘记他,也许在他的心里自己还是他的徒弟。只是他再不想看到他这个徒弟了,也不想听旁人在他面前提起他。

为什么呢,师父?

为什么呢?

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已经有心了,你可以来听一听的。

谢慈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要落下来,可是他哪里能有眼泪的呢?

性情乖张、为人凉薄、无心之人。

的确如此,的确如此,他说的都对。

他哪里有心呢?死人哪里会长出心呢?

他的师父一直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知道他如何的自私,如何的薄情。

他们这一场分别是永恒的,师父早已做好准备,是他后知后觉,贪得无厌,以为什么都会重来的机会。

许久许久之后,谢慈垂下了头,他伸出虚无的手,想要抓住凤玄微的衣摆,然到了半空,那手便无力落下。

好累啊。

他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累过。

他想回到生死境里了。

回到那里,他不做风,也不做雨,就像很久以前那样,做一块不会说话的石头。

他与师父的缘分,早已有了了结。

紫微宫外的大风渐渐平息,白色的花堆满宫门,识海里的声音在一瞬间全都消失,凤玄微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门口。

他不知自己要看什么,只是那颗本就残破的心脏,好似又被生生剜去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