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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婳离开周家是不久之后的事。瑜珠上回听了她的话,还以为她会费尽心思留在上京,不想这么快便要离开了。

“我一定会回来,瑜珠。”她在走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她。

瑜珠不解其中含义,只是照该有的样子,与她道别。

这一年多来,她与陈婳一同住在老夫人的院子里,接触最为频繁,说两人之间没有姐妹情谊,那是不可能的,但要说多深,也是没有的。

瑜珠与她性子不是那么合得来,即便相处了一年,也还是不喜欢她动不动便讽刺他人,略有些拈酸吃醋的模样。

万幸陈婳也不需要她喜欢。两人都知道,她们之间不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也处不成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她们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主意。

瑜珠的主意陈婳看不透,而陈婳的主意,瑜珠是在几个月后的春日才全盘知晓的。

原来她同周渡的亲弟弟周池还有一腿,原来她所谓的离京回家,是悄没声去找周池了。

但是提前知道了她行踪的周渡没有如她的愿,他派人守在周池念书的苍南山脚下,在陈婳临门一脚即将见到周池的时候,将她截下,送回了豫章。

这事发生的时候,瑜珠还以为老夫人会为此事教训周渡一番,为陈婳说哪怕是一句话,哪想,她就像是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一样,听说之后,一句话也没有同周渡交代,更没有责备他。

她也是那时才看出,老夫人定是早就知道了陈婳同周池之事,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如今周渡将事情这般□□裸地捅开,她便是再想说话,也已经没有脸面了。

只是既然早就知晓了此事,为何不能直接将陈婳许给周池,叫他们喜结连理呢?

瑜珠想不通。

她拿这件事问向周渡的时候,周渡正带她去往京郊的白云山祈福。

听了她的问题,握紧她素白的细手:“那样的人,如何能进周家的门?祖母的确早有此意,但被我否决了。”

原来,他早在被皇后赐婚,与瑜珠一道去往慈安堂的时候,就同老夫人开门见山说明了所有。

他说他知道她想算计自己的心思,如若她日后好好地待瑜珠,看紧陈婳,他便会假装一切都不知晓,但若她对瑜珠有任何的不好,抑或是将陈婳真的娶进了周家的门,他也一定会与她翻脸。

重来一世,他表面披着的是不到二十的皮囊,但实则内里,已经是颗沉淀了七八十年的心。

七八十年的阅历不是假,七八十年的经验也不是假,即便是年长他许多的祖母,在他眼中也早就同三岁的孩童无异。

他们的心思,他早就全部知晓。

瑜珠仰头看着他,觉得他的面庞好似比自己初见他时要更加锋利,也更加坚毅。

明明是年纪相差不过三四岁的人,但她总觉得,周渡好像比自己多活了很多很多年,比自己多经历了很多很多事。

她悄悄与他贴近些,彻底走在他的边上。

他们到山上道观的时候,时辰还早,周渡带她先烧了几柱香,而后牵她在林子里漫步。

“白云山上景致不错,供奉的三清祖师也甚得京中百姓信赖,你觉得,过不久回钱塘,将爹娘的牌位接到此处供奉,如何?”

瑜珠没想,他今日带她上山是这个目的,愣在原地几许,问:“你的意思是……?”

“是,褚家之事已经快解决了,我已经抓到了他们新的罪证,到时会联合北威侯府的沈家一道,在早朝之时一起呈给陛下,那些罪证,足够他们全族流放,褚长势,我们也绝不会让他活,定要他杀人偿命,给你赔罪。”

杀人偿命,赔罪。

这样的字眼骤然出现在瑜珠耳边的时候,叫她措不及防打了个寒颤。眼里滔天的恨意逐渐上涌,被周渡牵住的右手也开始不断地颤抖。

渐渐的,她浑身都开始颤栗。

是的,她想起,周渡说过的,他早说过的,他会帮她报仇,会叫她的爹娘得到该有的公正,杀人偿命,这本就是姓褚的应该的。

只是这么久过去,一直没有动静,她以为周渡是暂时做不到,抑或是,暂时忘记了,她不好主动提及,也不曾想,他会在这样一个云淡风轻的日子里,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情告诉她。

时至今日,她才总算感觉到,自己真的是被爱的。

“爹娘……”她不过是一开口,嘴里满腔的哭泣便暴露了出来,隐隐想要压抑的情绪怎么也藏不住,在周渡面前彻底爆发。

她望着周渡,朦胧的泪眼将视线渐渐遮挡,她哽咽着,终于不顾一切,扑进了他的怀里。

周渡熟练地将人拥住,也不说话,只是静默地听着她哭,陪她在静谧的山林间,发泄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压抑,这么多年来的痛恨。

等她哭累了,他才温柔地抚摸她的后脑,问她要不要去早就准备好的寮房休息。

她趴在他的怀中,无声地点了点头。

只是她如今这个样子,走路都是不稳的。

周渡又一言不发,矮身蹲在了她的跟前。

瑜珠这时候是真的任何的礼义廉耻都不想顾及了,直接趴上了他的后背,搂紧他的脖颈,将脸颊贴在他的颈窝处,无声亲昵。

他当真已经成为了她的依靠,成为了她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唯一能够放心的依靠。

“爹娘若是知晓你为他们做的一切,定会觉得我没有嫁错人。”她缩在寮房的床榻上,看着周渡给自己端水,又给自己擦洗脸颊,默默揪紧了他的衣袖,对他展露出了完全的依赖。

“你本就没有嫁错。”周渡轻笑着,将温热的帕子再一次覆上她的脸颊,轻轻擦拭着她微有些肿胀的双眼。

“周渡。”瑜珠喃喃,“我能问问你,自从我到周家之后,你便一直待我这样好,到底是为何吗?”

“因为不是你到周家之后我才认识你。”周渡放下帕子,一本正经地俯身与她道,“瑜珠,我若是说,我们早就相爱过一世,在我的梦中,你相信吗?”

“听起来有些荒谬。”瑜珠道,“但是我信你。”

你如今是我唯一值得全副信赖之人,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信你。

周渡便又笑了,轻扯她的脸皮:“也不能全信赖我,瑜珠,这世上你最该信赖之人,是你自己。”

“嗯。”瑜珠清醒地点点头,“可是我自己告诉我自己,我该信赖你。”

周渡终于彻底绷不住笑意,在她面前展露出从未有过的高兴。

他抱紧瑜珠到自己腿上,叫她能更加安然地靠在自己怀里。

“那我们商量商量,到底何时去钱塘将爹娘接过来,嗯?”

瑜珠点头:“你也去钱塘吗?”

“嗯,等褚家的事彻底定下来,我陪你一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