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排骨汤

小姐要给周大人做汤喝?

周渡在家中昏睡了一天一夜, 才顶着灌了铅似的脑袋悠悠转醒。

他混沌的眼睛望了望四周,知道这是在自己的新宅,而非原先家中的清水居。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只是张了张嘴巴, 从嘴唇到喉咙, 便都觉得前所未有的干燥。

他两只手肘撑在床上,抬了抬身子, 想要起身, 却发现腰后立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刺的他立时五官扭曲, 形容苍白。

他想唤春白或是彰平进来, 却在开口前,听到屏风后有人起身而来。

“醒了?”他听见瑜珠的询问。

随后, 她便绕过了屏风, 走到了他目光所能触及的眼前。

周渡初听见她的声音,脑海中还一时不敢确信, 直至看见她站在自己眼前, 活生生地蹙着眉,才眨了下眼睛,发自内心肺腑地咧起嘴角:“是。”

“醒了也别乱折腾, 我去替你喊郎中。”瑜珠只瞧了他一眼, 便又转身离去。

周渡不知她是何时到的这里,但想也知道, 是彰平或者春白去她家将她请来的。

他安静地躺着,不敢再乱动一下, 不过片刻, 又听见她带着郎中回来的动静, 后头还跟着彰平和春白等许多人。

郎中于众目睽睽之下替他把脉,又掀起他的眼皮,看了他的舌苔。

“骨头还算硬,但三十棍棒下去,怎么也得在家恢复个十天半个月才行。”他道,“这期间,最好是有人贴身照顾,外加多喝点滋补的汤药,回头我再开些方子,每日餐后服用,便就差不多了。”

“好,多谢大夫。”他又听见瑜珠温和的回答。

“那你们哪位随我去抓药方?”

春白自告奋勇,请了郎中出去:“我随大夫去就好!”

彰平也是个有眼力见的,见他们都出去了,又拉着云袅一道转身,边走边道:“我不知道该熬什么汤,劳烦云袅姑娘陪我去厨房看看,给我们家大少爷做点什么吃的好。”

屋中很快又只剩下瑜珠一个人陪着他。

瑜珠神色莫明,坐在他床前的圆凳上:“背还难受吗?”

“嗯。”他低低地发出一个音节。

“难受也是活该。”瑜珠接道,“你的事彰平都同我说过了,你想要离开周家,自己一个人住?”

“嗯。”

他就如同被审问的犯人般,瑜珠问什么他答什么,其余时候,便静默不言,只盯着她秀丽的容颜瞧。

“为何要离开周家?”瑜珠又问。

可这次他没那么轻易地回答,而是舔了舔嘴唇,道:“我渴了。”

瑜珠这才注意到他干涸到已经开始起皮的嘴唇。

她只能起身,先去为他倒了一杯水。

可是周渡抬不起后背,也起不来身,即便是水送到了他的跟前,用寻常方法也很难叫他喝进去。

瑜珠只能忍着十二万分的耐心,又提起调羹一勺一勺地喂到他的嘴边。

总算是喝进去了半盏,但他的下巴和衣襟,也同样湿漉。

他起不得身,瑜珠也不能替他换衣裳,只能拿帕子替他一点一点擦干。

两人已经鲜少有这样安静相处的时候,还是在空无外人的卧房里。

瑜珠替他擦拭完,想要收手的时候,被他措不及防地伸手抓住。

“我知道你不喜欢住在那里,我去扬州找你的时候就说过,你若不想继续在家里住,我会和你一道出来住,那从来不是骗你的。

瑜珠,我知道,如今你还没有真正地接受我,但我总归还是有机会的,是不是?我病了,你能来看我,我饿了,你能放我进门吃宵夜,这已经比从前在扬州时好太多太多了。我们好好相处,我还有机会的,是不是?”

不,你没有机会了。

瑜珠鼻尖酸涩,很想这么告诉他。

但她看着卧在床上的周渡,觉得自己或许是同情心作祟,终归对他没有那么残忍。

“你想的太多了。”她挣了挣手掌道,“松开,我要去把东西放了。”

“我今日松开,明日你还会来看我吗?”

他真是固执的可以。

瑜珠叹气:“你松开,我马上便回来看你。”

周渡这才满意,等她放完茶盏坐回到床边,他又道:“瑜珠……”

“你有完没完?”瑜珠不耐烦了。

周渡愣了一下:“帮我喊个力气大点的下人进来吧……”

“……”

到底曾经是夫妻,瑜珠不消多想,立时便红透了脸庞,瞪了他一眼,赶忙又跑了出去。

春白和彰平都不在,她找了个看上去力气就很大的小厮,要他进去帮帮周渡。

而她独自坐在屋外的长廊上,就周渡今日的这番话陷入了沉思。

时至今日,他所做的这一切,都还在坚定地认为他们之间还有机会。

可他们之间真的还有机会吗?瑜珠不敢想,她只要一想起当初在周家的一切,所有的好情绪都会顷刻消失。她不曾在周家感受到过一丝丝家人的温暖,或许当初没有知晓全部的真相前,她对于老夫人还是有的,但在得知所有的一切后,她对她实在再亲近不起来。

那就是个冰冷的地窖,里面的人都不知道温暖两个字怎么写,她一踏进去,就是铺天盖地的寒冰,活活要将她冻死。

她怎么可以重蹈覆辙,她怎么能够重蹈覆辙……

可心底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周渡已经脱离了周家,他为了她,脱离了自己的家族。

虽然知道这种脱离,不可能是完全的斩断关系与往来,但他能做到这一步,足以叫所有人震惊。

如若日后真的没有周家那群人……夏日里,瑜珠突然打了个寒颤,惊觉自己居然是在为周渡找假设,为他找借口。

她赶紧打醒自己,告诉自己当初那些事,他也是始作俑者,他永远都洗不清罪恶,她不能再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只是等屋门打开,她看见周渡又顶着那张冷峻不阿的脸庞,同她可怜兮兮地望着,心底里的柔软终又忍不住泛起。

他已经被人扶着,靠坐在了床头,见她回来,扬了扬手中的书籍,道:“要不要陪我一道看看?”

瑜珠怔了下,这种事情,即便是两人刚成亲那段日子也是难得。

周渡看书总爱一个人待在书房里,她除了偶尔给他送送汤药,被他留在书房里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完全没可能被他拉着,要求一道看书的。

他从不与她讲朝堂上的事情,也几乎不与她讲家宅外的天地。

或许在他看来,那都是女人不需要关心的。

她摇了摇头:“不看。”

周渡便也不勉强,只要她坐在自己目光所能触及之处,他便觉得知足。

两人又缄默地待了一阵子,等彰平他们熬好一大碗汤药回来,天色已经渐渐抵达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