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走之前

走之前,我想好好睡个觉

瑜珠睡醒的时候, 只觉浑身酸软无力,脑袋昏沉不清晰,床前垂下来的帐子遮住了大半的光线, 叫她连如今是何时刻也分不清。

她静躺在床上, 想了片刻。

她自从在何纤素家见完陈婳回来之后, 便跟周渡大吵了一架,她想要和离, 但周渡不允许, 甚至还不由分说,把她带回了家里。

所以她如今还是在周家。

还是在这个令她厌恶至极的地方。

她慢慢爬起来, 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细毯, 秋日夜间冰凉的气息毫不留情地向她袭来,叫只着一件里衣的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她披了件衣裳, 面沉如水, 想唤云袅进来,可是进来的却是院中的另一个丫鬟, 翠湘。

“云袅被大少爷身边的彰平带出了府, 说是有要事要办,至今尚未回来,少夫人有何吩咐, 便请使唤奴婢吧。”

瑜珠脸色霎时变得阴郁惨白, 下了榻直接光脚走到翠湘面前:“云袅被彰平带去哪里了?”

翠湘疑惑:“这……奴婢也不知。”

瑜珠便又问:“大少爷呢?”

“大少爷也出门了,一直未曾回来。”

瑜珠不顾衣裳尚未穿戴整齐, 光脚掠过翠湘,一言不发往门口去, 只是在乍见烛光的一刹那, 她看见赵嬷嬷一丝不苟、严肃至极地站在门前。

“大夫人有请少夫人过去一趟。”她刻薄板正的声音犹如来自地府的鬼使, 尤其如今已是日暮夜半,幽幽烛火照着她,更满是森然。

瑜珠知道,温氏这时候喊自己过去,多半又是抓到了她的什么把柄,好趁着周渡不在,对她尽情发难一通。

她不言语,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回去,安静穿戴好衣裳鞋袜。

见识过周渡和周老夫人的嘴脸,瑜珠跟着赵嬷嬷来到温氏跟前的时候,竟有一刻荒唐地认为,她在某种意义上,也算得是一个好婆婆,起码好恶都写在了脸上,没有心机与算计。

温氏面容比赵嬷嬷更为严峻,坐在煌煌灯火旁,可不知道瑜珠此刻心底里正夸着自己,瞪着扁圆的一双杏眼,厉声道:“听闻你午时在屋中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砸碎了十几只上好的陶器与瓷器?”

果然是为此事。

瑜珠跪在地上平视着她,不再是从前的谦卑样,而是不卑不亢道:“是。”

温氏似乎听出她骨子里蕴藏的几分傲气,一双眼睛登时瞪的更厉害,声色也更为严厉道:“你可知,那全都是从各地搜罗来的最好的定窑汝窑的瓷器,各个价值连城,你一摔就是十几个,是过门不过一月,便要将全家都败光吗?”

“儿媳无有此意。”

“我看你是早有此意!”温氏拍着桌子道,“当真是商贾出身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以为人人过的都是你们从前那般奢靡无度无法无天的生活,今儿个摔陶器,明儿个摔瓷器,是不是后日就该将你送上房顶,将这全家的屋瓦都掀了才行?”

瑜珠冷着脸,并不接话,只是挺直的脊背始终未有弯曲一分,梗着的脖子,也始终未有低垂一分。

温氏见她这副样子,自然是更来气,“你如何不说话?背挺的这么直,你是觉得我冤枉你了?”

瑜珠平静地眨了下眼:“儿媳不敢。”

“你这像是有半点不敢的样子吗?”

温氏被她这副活死人的模样生生气到站了起来。

“既然赵嬷嬷在你身边也约束不好你的规矩,那你自明日起,便时时刻刻跟在我的身边,一举一动皆由我亲自看着,我便不信,不能将你调.教成名门闺秀的样子,若是放任你继续这般胡闹下去,将来不知有多少人要等着看我们周家的笑话!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娶了……”

“母亲!”

温氏的呵斥尚未结束,便被急匆匆带着一身寒气赶来的周渡打断。

看着瑜珠跪在地上笔直的身影,又听着温氏那些难听到不堪入耳的训斥,周渡总算是知道,瑜珠平日里在家中,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难怪她对这个家,当真半分留恋都没有。

“母亲是在怪儿子打碎了屋中的十几只瓷器吗?”周渡站到瑜珠身边,问向温氏道。

温氏一顿,“什么叫你打碎的瓷器?”

周渡道:“不敢瞒母亲,今日屋中那几只陶器与瓷器,全都是我打碎的,母亲适才的训斥我都听见了,如若是因为那件事,是母亲错怪瑜珠了。”

“你……”

温氏哪里听不出来,他这分明是在袒护这个野丫头。

“你好端端的,打碎那么多瓷器做什么?”她没好气地质问道。

哪想素来正经的周渡居然答:“闺房之乐,不小心打碎的,母亲还要继续问下去吗?”

温氏一瞪眼,不敢相信这是自家儿子说出来的话,准备好的话卡在喉咙中半晌,竟是一句都吐不出来。

周渡见状,直接拉起瑜珠:“天色不早了,如若母亲没有旁的事情,我便先带瑜珠下去了,至于每日跟在母亲身边学规矩,有赵嬷嬷便已经够了,不敢再劳烦母亲,母亲还是自己多歇着吧。”

温氏不想,自己今日不是被儿媳妇气死的,而是被自己亲生的儿子给气死的,怔怔地看着他拉着江瑜珠越走越远,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她究竟给明觉灌了什么迷魂汤?”

明明她家儿子,从前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瑜珠被周渡一路拉着,从温氏的主院往清水居回去。

她望着周渡走在前方高大宽阔的背影,曾几何时,她便是希望自己被温氏训斥的时候,他能像今日这样从天而降来拯救自己的。

可从前的他一次都没有来,哪怕当时他就站在她的身边,哪怕当时他明明都知道她的处境,他也依旧不会轻易打开他的金口,为他的妻子说上哪怕是一句辩解的话;所以今日,当他真的如她想象中这般神兵天降的时候,她已经悲哀地发现,自己不需要了。

这算什么呢?

在她知道真相后,对她最后的怜悯与施舍,期盼她能怀着最后一点感恩的心,继续留在周家做这个傀儡少夫人吗?

她此刻宁愿被温氏罚跪在堂前,也不愿意跟周渡回到那方逼仄的小院里,整日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

被他牵着的掌心在一寸一寸变凉,冷汗源源不断,干了又冒,终于进了清水居之后,瑜珠狠命地用了力,将自己与他交握的双手分开在这无尽的黑夜里。

她的动作极大,周围跟着的丫鬟小厮全都吓了一跳,提着灯笼在四周,讷讷不敢言。

周渡这几日的眉心就没松散过,被瑜珠这么一闹,干脆蹙着眉叫他们下去准备晚膳,徒留下自己与她,面对面站在一夜之间就变得金灿灿的秋日院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