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白色窗帘和蓝色天空(第2/2页)

他话音方落,便感觉身边小孩儿眼睛都直了,直勾勾地盯着精致的奶油蛋糕上那几颗摆了造型的草莓,而后咽了咽口水。

肉爪子伸出去之前,还不忘极其有原则地说:“那你等我吃完去问我阿婆,我这一个星期每天都在吃蔬菜的,冬瓜南瓜丝瓜,吃了好多瓜。”

说完,便急不可耐地接过他手里的勺子,挖了一大勺奶油,连带着上面那颗最大的草莓。

就要送进嘴里之前,她忽然迟疑了一下,而后礼貌地折了方向,眼巴巴送到他面前。

就连声音都斯文礼貌了不少。

“谢谢哥哥,第一口你先吃吧。我阿婆说,别人给我买吃的,要说谢谢,还要分享。”

迟晏诧异地挑了挑眉。

其实他早就注意到,这小孩儿虽然不修边幅、不懂规矩,行事颇有些无法无天,可其实被她外婆教得很好。

说吃一周的蔬菜换蛋糕,就老老实实吃了一周。

没来得及买冰淇淋也不会胡搅蛮缠。

现在竟然还知道说“谢谢”。

小少年伸手捏捏她脸颊,张嘴吃掉那口甜得发腻的奶油和草莓。

小孩儿终于安心地一口接一口,飞快地起吃剩下的蛋糕,吃得满脸糊了奶油,毫无吃相可言。

——她长大之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快乐、自信、懂礼貌,闪闪发光的人吧。

九岁的迟晏颇为欣慰地想着。

也就是存了这样的想法,后来在孟奶奶为小孩儿的大名发愁的时候,自问博览群书的小少年脑海里闪过了“嘉年”两个字。

这样的小朋友。

她出生的那年,必定是个嘉年,因为她的存在,给身边的人带来的,全是欢乐与好运。

这些人里自然也包括他。

九岁的小少年曾经满心压抑却又自命不凡。

他觉得上学都没什么意义,没有想学的东西,也没有想见的人。

他甚至隐隐觉得长大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大人不见得就多么英明神武,长大之后烦恼也不会消失——譬如暴躁荒唐且一无是处的迟延之,也譬如有着万贯家财却淡漠孤单的迟沈忻。

——可这些日子里冷眼旁观这小孩儿心无旁骛地吃饭、神采奕奕地翻图书、肆无忌惮又张牙舞爪地闹腾。

他忽然明悟,原来这世界上可以有纯粹的快乐。

既然暂时不知道未来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那就跟她一样快乐好了。

*

关于云陌、关于那个羊角辫女孩子的印象,虽然随着时光而变得淡薄,可依旧隐隐约约地贯穿了迟晏的整个青少年时期。

回到昼山、跟着爷爷生活、考上熙和中学、在每一次考试中名列前茅、开始在《倾言》上发表文章……

他逐渐成长为和九岁的他截然不同的人。

快乐、自信、积极而善良。

有自己的梦想和信仰,有可以畅谈的朋友亲人,闲暇间会与三两好友在篮球场上酣畅淋漓打一场球,也会在图书馆枯坐一整天看书、写故事。

也因为继承了迟延之的好相貌,受到了许多优待和追捧。

渐渐活成了别人眼中耀眼的天之骄子。

哪怕是十九岁之后,最痛苦不堪、暗淡无光的那几年里。

在拉着窗帘的简陋出租屋里,没日没夜地写那些剥离开他自身血肉的文字时;在饥一顿饱一顿、勉强用面包泡面老干妈度日时;在凌晨三点盯着手机短信,木然又绝望等待那笔罪恶的稿费到账时。

他极偶尔地会想起九岁那年的云陌。

想起九岁那年遇到的那个爱吃草莓蛋糕的孩子。

——于是二十二岁的迟晏,在安葬完迟沈忻之后,在孤身一人走了趟大兴安岭后,鬼使神差地搬回了云陌这座荒凉的无人别墅里。

或许是因为他潜意识里以为,这一次在同样的地方,他能再次获得像十三年前那样无暇的天真与快乐。

——直到有一天。

有个女孩子在他心情最烦躁的那天,敲开了他的门。

“我外婆让我送点心来。”

“我外婆叫孟亦青,就住在那边。”

他顺着女孩儿的指尖看过去。

记忆里那座小楼没有如今那般矮,门口的桂花树也没这么高。

他迟疑着,把视线投向门口这个女孩子。

辨认了许久。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早就褪去了三岁时候的婴儿肥,眉眼依稀有着儿时的模样。

白皙的脸尖得快要脱相。

她依旧像小时候一样,非常有礼貌。

可眼底却没了当初热烈的神采,无忧无虑的自由和小霸王般明火执杖的嚣张。

反而瑟缩、畏惧、局促又不安。

她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成为一个快乐、自信、闪闪发光的大人。

也已经全然记不得他。

迟晏盯着这瘦弱的女孩子许久,心底的某处隐秘净土在寸寸塌陷,残忍到血液和呼吸都开始凝滞。

时间最擅长撕碎所有天真的灵魂和信仰。

那漫长的几秒钟里。

他甚至想要伸出手去摸摸她没有梳羊角辫的头发,问问她现在还喜不喜欢吃草莓蛋糕,知不知道除了大海和天空以外的蓝色。

可他终究没有。

只是收敛了生人勿近的气场,将猩红颓丧的烟头摁灭在门框,侧过身让出一半的空间。

“进来,要脱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