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野星为灯(第2/4页)

梧桐树叶吵得他头疼。

迟晏抬起手,猛地扯了扯衬衫的领口,试图消除那份窒闷感。

片刻后,他压住呼吸打开门,快步穿过黑黝黝的走廊,走进隔壁贺季同的办公室,连门都没敲。

贺季同正翘着一郎腿,重审某个新人作家的版权合同,听到门口的声响,随口道:“你要回去了?顺便载我一程呗,白天和出版社的人应酬,喝了点酒。”

他话音落下,许久没听到接腔。

贺季同从合同里移开眼,耐着性子看他表弟又发什么疯。

却发现这人状态很不对。

哪怕是在昨天,那个女高中生爸妈找来时,他的脸色都不像现在这么差。

他倚着门框没有说话,衬衫的第一颗扣子被扯掉了,领口还挂着残存的线头。

眼神黑而沉,嘴角紧抿着,气压低到如同台风过境前的乌云蔽日。

不像是有人欠他钱,倒像是有人欠他命。

贺季同的神情稍稍严肃了些,不由自主地坐直:“出什么事了?你爸又找你麻烦了?”

“……”

迟晏深吸了一口气。

贺季同的眉毛拧起来:“说话,到底怎么了?”

“所以,”他黑着脸的表弟又不耐地扯了扯已经掉了一颗扣子的领口,悠悠地开口,“你这两天为什么又恢复正常了?”

贺季同一脸黑人问号,不解道:“什么?”

迟晏又深呼吸了一下。

他房间里的烟味也呛人。

这个世界上。

怎么就没有一个地方有新鲜氧气。

他极其好脾气地,一字一句请教:“前两周你每天都那个死样子,为什么这几天没事了?怎么好的,教教我。”

“……”

贺季同无比灵光的大脑转了转。

片刻后,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两周多以前的对话。

彼时他表弟满脸的轻松与幸灾乐祸。

嘴还特别贱。

——“所以你最近这副死样子,是因为被玩弄了?”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你。你可能是太老了,脑子比不过年轻人,所以容易被骗。”

“……”

因果循环。

报应不爽。

他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贺季同登时笑出了声。

越笑越忍不住,越笑越放肆,直到瞥见表弟一副要吃人的神情后,他才勉强敛住笑意,擦着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地,原话奉还。

“所以……你现在这副死样子,是因为被玩弄了?被你那个网恋对象?”

“也没什么,很正常嘛。有可能是因为你太老了,毕竟,”贺季同咧了咧嘴,“咱俩同岁嘛。”

没能得到帮扶、只得到一通奚落和打脸的人盯了他一眼,转身走出去,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沉沉的暮色里,迟晏凭着感觉走到沙发前坐下,手里的外套无力地搭在沙发扶手上。

空气里压抑的窒闷感挥之不去。

他坐了许久,站起身走到窗边,转身倚着窗沿,盯着房间里浓到化不开的夜。

试图借风吹醒乱七八糟的头脑。

夏夜风卷过,梧桐狂乱作响。

心脏异样到快要爆炸。

这么快就变心了?

所以才从迟晏,变成了迟晏哥?

没看出来,这小孩够渣的啊。

真的是年龄差距大,有代沟?

风与时间一起窜行。

疼与涩爬到四肢百骸之前,迟晏曲起指节在粗糙的窗沿上狠狠磕了几下,痛觉上涌,拥堵的大脑才终于被迫清醒了些许,开始运作。

他一点一点拉着记忆中的线索。

前几天离开北霖前,小孩还醉醺醺地给他打电话,声音软糯地说,有一点想他。

还同他强调,一十四号晚上出分。

那夜北霖的风声透过电话传进他耳朵,真切不作假。

更遑论之前的种种。

深夜来北霖大学见他,在大雪夜里冻成了一个雪人;请假条上都一丝不苟地写着“最喜欢”;每封信里都充斥着试探的爱与崇拜。

她的喜欢不藏不掖,坦然而纯粹。

以至于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又怎么会陡然转折?她渣他,图什么?

这样戏剧化的人设转折,在任何一本现实流派的小说里,背后都难免有埋藏的伏笔、隐情与转折。

艺术往往比现实更疯狂。

而现实中再荒唐的变故,都该有迹可循。

哪怕心脏依旧跳动不稳,呼吸也依旧不顺畅,可大脑却被迫地一点点整理着头绪。

迟晏困难地将自己抽离出来。

就当作在拉人设与剧本。

要说变故,只有一个。

迟晏的眼神刹那间暗了暗。

昨天那些来自她父母的谩骂他一股脑照单全收了,只问了他们她知不知情。

担心她知道的话,会哭鼻子。

她爸妈说,他们来找他,她并不知道。

但事情总有意外。

想到这里,迟晏的心空了一块,他低着头思索了许久,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比被渣的可能性要大。

只是这两种可能性,每一种都戳得他心口疼。

迟晏舔了舔干燥的唇角,重新拿出手机,给云陌乡下打了个电话。

电话过了许久才接通。

那一刹那,手指难耐地蹭过窗沿粗糙的水泥面,缓缓蜷起来。

有种濒临审判的紧绷感。

他既怕自己猜错。

也怕猜对。

迟晏张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哑到不像话。

“孟奶奶,我是小迟……停停在吗?”

对面老人家语气十分焦急:“小迟啊,停停不在家,我们也联系不上她。她上午就出去了,说是出门有事,到现在都没回来。刚刚好像还跟她爸妈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明明考得特别好……”

迟晏闭了闭眼,问她:“她有说过去哪儿吗?”

“没说,但她查完分就出门了,当时心情还很好。傍晚,北霖大学的老师打来电话商量填报志愿的事,停停妈妈给停停打了电话,那会儿她就已经不对劲了,后来还把她爸妈的联系方式全都删了……连我都联系不上她。”

刚查完分出门是十点多。

上午十点到傍晚之间,足足七八个小时。

这么长时间里,可以发生很多事。

也足够来一趟昼山。

他还记得那一夜的行程,从云陌走到镇上需要一个多小时,赶最近的大巴,坐到昼山时长三个多小时。

这小孩不是没有过乱跑的前科。

大雪夜她都敢闯,何况是现在。

迟晏安抚了老人几句,放下手机后,失去承重的手指开始发抖。

她外婆说,她查完分就出门了。

是不是想来当面告诉他?

那她来了工作室之后,见到了什么才改变主意了呢?迟晏的目光缓慢地落到办公桌那堆杂乱文稿旁的九个信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