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伯劳燕(第2/2页)

魏玘仰头,看向弧月,眼底浮现清明。

月也是冷的,是一泓弯弯的浅色,像他如今错失的笑眼、再难寻觅的真心。

他该做什么呢?他还能做什么。

至今他所有作为,无不践踏阿萝本意,漠视她情感,将意志凌驾于她,轻视她能力,忽略她坚韧,也因此重创了她的心。

为他自己的偏执,他错误地认识她、理解她、对待她,当她是脆弱的藤萝。

可她从来无需缠枝,本是坚韧的芦苇。

她确实单纯、纤柔,可她更通透、果敢、倔强、决勇,哪怕身临卑劣也心存善意,为铭记痛楚而忍受磋磨——这惹他越发倾慕、分外喜欢。

也令他无颜再面对她。

魏玘无法开口,无法留住阿萝,无法求她别走。

他伤她太多,没有这样做的资格。

是他亏欠了她。

魏玘垂手,拨向池里,抚上一只小船,将之勾入掌中。他嗅到桐油与暗香,又被暗香一烫,手腕越发沉,险些丢掉指间的物件。

“殿下……”

不远处的川连终于开口。

“是属下失职。这是属下的过错。请殿下降罪。”

方才,他与二人相隔几尺,旁观所有,遂在此刻双膝一弯,跪于卵石小径上,垂首如凝。

“如若娘子考验当日,属下寸步不离,定不会容少主放肆。”

“悲田坊处,属下跟进不严,理当料中娘子会询仁医会会首,本该有所……”

“够了。”魏玘打断道。

川连一怔,抬首,看见波纹泛漾、经久不休。

池中的纸船越来越少了。

雪光堆叠着,一片又一片,纷纷洒洒,在魏玘的怀中凝聚。

肃王仍是冷峭的,若无其事,不显容色。他有从前的锋芒、如常的体面,黑袍滚动时,能撕开夜幕、斩断皮肉,刮出白骨森森,令人畏惧、崇敬。

但此刻,唯独此刻——

修长的指在颤,有力的臂也在颤。

他仓皇、紧促地,又平稳、冷泰地,拾起一只又一只纸船,摘下一段又一段月光。

“放她走。”

魏玘重复着,低哑地。

“放她走。”

这是最好的结果,是她想要的、最好的结果。

……

配殿内,灯火通明。

阿萝坐于案前,收拢物件,将之理入行囊。

青蛇盘踞,精神不济,状态低迷,藏在她袖间,不肯出来。

莫名地,阿萝有些恍惚。

曾经的某夜,她也如此刻一样,收捡行囊,准备离开肃王府——那时,她并未想过,往后又有一夜,自己还会有这般举动。

只是,心境全然不同。

“啪。”

一滴泪忽然坠下,砸往书卷,洇开豆大、模糊的湿痕。

阿萝一颤,倏然回神,抬腕拭过,便转眸,望向官皮箱,试图凝定心绪。

末了,她只得笑,紧紧咬唇,面色也愈白。

所有的一切,都与魏玘有关。周围的每一个物件、她的每一段经历,全都有魏玘的影子,只要她看上一眼、想过一次,自会有回忆涌出。

她快要被淹没了,被他的怀抱、他的温柔、他的心意,与他的吻。

可这太疼了。

他做的事几乎撕裂了她,将她拆成纠葛的两半——有向他的一半,写满她眷恋与不舍;又有向她的一半,镌刻她意念与理智。

她暂且无法原谅他,所以,她必须要走。

而且,她还有重要的事。

阿萝闭目,深深吸气,缓缓又舒,渐渐平复下来。

“笃笃。”有人突兀敲门。

不待她应答,那人便道:“阿萝娘子,我、我为你送些物件来。”

——是杜松的声音。

阿萝犹豫片刻,才起身,前往接应。

“吱呀。”门扉开启。

少年的身形映入眼帘,怀抱包裹,眨动两下眼睛,乌溜溜地看她。

杜松轻咳一声,道:“娘子。”

他已听说定情仪式未成、阿萝与魏玘不欢而散,虽不知具体,但当下的神色也不算自然。

阿萝看出他知晓,睫羽一低,并不道破。

于她而言,方才的事不是好事,多说无益,只会让她更加痛苦。

遂道:“多谢你。请问你送了什么来?”

不待人应答,她一顿,又道:“如是殿下赏赐,就不必了。”

“我不是想为难你,也怕你无法交差。可我再受恩赐,属实不好回报。况且,我明日就走,要去很远的地方,不好带太多东西。”

杜松愣在原地,木木地啊了一声。

他转目,越过阿萝,往殿内看去,发现整肃、半成的行囊,这才聚起眉头。

“你真要走?”杜松道。

他原以为,阿萝是在说气话,不会当真离开。

阿萝不应声,只颔首。

杜松挠头,哦了一声,眸间流露不舍,在心底暗叹可惜。

他受过阿萝不少善意,对她颇有好感,又看她与魏玘互生情愫,想她未来若为肃王妃,他也愿意好生伺候她、令二位贵主顺心。

谁知,二人竟会走至如今这般田地。

他撇嘴,默了半晌,才道:“那……你是要去哪儿啊?”

——倒是将送物件一事,抛到九霄云外。

阿萝一讶,不料杜松会提问。

她抿唇,很快平静,杏眸清光定定,只道:“我要去照金山。”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