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林间学

阿萝停了足, 将裙摆一挽,回眸望去。

只见魏玘负手而立, 与她相隔十余步。他着了绛紫袍衫, 锋光如裁,绣有银纹白鸟,不见四爪金印,与平日相较, 更质素、雅正。

一名老翁跟随于他, 鹤发松姿, 灰袍古旧。

而在老翁之后,还有一名青年, 俊秀、白净,俨然是故事里头的书生模样。

阿萝道:“很有趣。”

这是在回答魏玘。可她虽然动唇,目光却未瞧他, 因她不知老翁与青年是谁, 正好奇着,杏眸频频流转,打往二人周身。

魏玘拧眉, 凤眸深邃, 寒光冷泛。

可他尚未开口,先听哗啦一声,似是有人涉水而出。

抬眸看去,只见阿萝提足,迈出溪流。她挽裙, 将红绫擒在掌间, 端端立于畔岸。

暮色下, 少女身形娇小, 裹于压金彩绣之中。

两抹雪光分外惹眼——是她纤细的小腿,与一双小巧的脚。

魏玘目力极佳,捉到一簇清晰的水珠,正淌过她肌肤,落往微凸的足踝,在地上洇开湿痕。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屏息收声。

自余光里,魏玘发觉,书生薄面一红,转开视线,却又隐隐流连。

对于众人的动向,阿萝浑然未察。

她低头,扶住身旁矮石,寻找鞋袜。袖里有青蛇探出,眼珠漆黑如豆,不知盯向何人。

“笃。”足音骤起。

不过三两步间,一片阴翳欺身打落。

阿萝怔住,不禁抬头,看见魏玘就在近前,眼里烈浪翻滚。

她道:“你怎么了?”

魏玘逼视她,目光沉如堆云,道:“坐。”

阿萝茫然,听出他话里不容置喙的意味,只好依言坐下。

她正要细问,却见他长臂一揽,此后,便膝间一沉——她的鞋袜,连带着一方素净的锦帕,都被扔进她怀里,精准无误。

“擦。”魏玘又道。

他一字一句,像是自牙关里挤出来的。

阿萝只想,魏玘应当是要她拭净双足、再穿鞋袜。

眼看魏玘动怒,她还当是自己贪玩、误了行程,不禁生出些许愧怍,便提膝,借着锦帕,擦拭起足下的水珠与濡泥。

她轻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魏玘没有回话。

阿萝见状,也不再开口,手腕摆动,认真擦拭。

不单是她与魏玘,老翁与青年也沉默。一时之间,众人置身林中,只听风过水流。

魏玘环臂,颀影好似屏障,隔开阿萝与旁人,不容半点窥探。

可他自己也挪不开眼——阿萝的脚纤薄,足趾宛如珍珠,小巧,也可爱,好像他稍一动手,就能将这对小脚纳入掌中。

他的喉微滚,觉她白得像雪,灼得人胸膛滚烫。

“魏玘。”

有人在唤他,声音很远,又很近。

“魏玘?”

似是因他不应,那人又唤一声,纯稚而疑惑。

魏玘回神,循声抬起目光,发现阿萝偏着头、正凝他,眸里清澈如初,懵懂又不解。

他转头,错开对视,道:“怎么?”

阿萝道:“你为何总是盯着我的脚看?”

魏玘背脊一僵。

阿萝对此并未察觉。她眨眸,想起方才情景,只觉魏玘眼里有火、像要将她的脚烧出洞来,还当他嫌弃她脏,不由抿起双唇。

她道:“你还要看吗?我擦干净了。”

魏玘滞了须臾,似是气急,冷笑道:“你倒是想得美。”

【咳咳。】老迈的声音突兀传来。

二人循声望去,见那灰袍老翁双手一拱,便听人道:【暮色已至,山脚风凉,殿下百忙之中莅临书院,不妨随老朽上山再聊。】

……

阿萝穿好鞋袜,便随魏玘等人,沿小径上山。

动身前,老翁与阿萝作了介绍,自称是台山书院山长吴观;又称书生为段明、是书院学子;二人系得知肃王抵达,特来迎接。

阿萝本也说说自己,却听闻魏玘已向二人讲过她,便作罢。

小径窄长,只容一人走过。于是,吴观在前领路,魏玘居于次,阿萝第三,而段明最后。

一路上,吴观絮絮,与魏玘以越语相谈。

对此,阿萝听懂七八,除却寒暄问候,便是在说后续的台山宴。

为保书院简朴,台山宴只设明日一日,宴上膳食由学子自耕、自植、自备;至于魏玘与阿萝的住处,已有学子为二人清理,随后便可入住。

阿萝只听,并未插话,权当熟悉越语。

极偶尔地,她能觉察两道视线——自她身后来,腼腆、好奇,又在她回头时消失殆尽。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几人临近山腰。

深林渐稀,视野开阔。只见一方大宅伫立石板路上,有白墙、黑瓦、石阶,又受绿植合抱。内里隐有人声传来,混杂风中,辨不明晰。

阿萝看见,两名少年手执竹笤,正洒扫阶前。

其中一人眼尖,发现一行人到来,连忙扯动同伴衣袂。

两人结伴迎来,齐声道:【参见殿下!见过山长!】

魏玘挑眉,似是意外自己被人认出。

吴观见状,解释道:【书院学子受殿下恩惠,自当对殿下画卷铭记入心。】

魏玘勾唇,只笑,并未答话。

阿萝在旁聆听,大致明白,是魏玘对学子有恩。可她困惑,想魏玘虽然创办书院,但越国书院不止台山一座,区区入学,何来恩情。

思量间,便见吴观挥袖,驱走两位学子。

他又同魏玘道:【眼下距离晚膳还有许久,殿下难得来此,定有心考察书院各处、了解学子近况,不妨听老朽禀报一二。】

几是他话音落下的一瞬,沉默的段明忽然开口:【若殿下听山长述事,小生愿领小娘子走动书院各处,熟悉周遭。】

阿萝惊讶,没料到自己会被提及,不禁回头,看向段明。

段明面带微笑,穆如清风。

二人对视一幕,被魏玘尽收眼底。

他也笑,道:【山长言之有理。】

不等众人反应,他伸臂,拍往段明肩头,五指扣压,冷声道:【只不过,本王如要了解学子近况,当自学子处,而非山长处。】

【段明,你以为如何?】

段明面色不改,沉着道:【任凭殿下考验。】

魏玘冷笑,道:【很好。】

【既然如此,就有劳山长,领阿萝熟悉书院,再与本王汇合。】

此话出口,阿萝又是一怔——魏玘提到她名字时,咬字重得惊人,像是要说给谁听。

她抬眸,打量魏玘,见他凤眸弯出微弧,弧度却冷冽,好似刺骨寒刀。隐约之间,她感觉他好像又生气了,却摸不透原因。

吴观得命,拱手称是,心下叹息连连。

他虽是读书人,但年事已高、见惯风浪,看出两人冲突,暗自为段明捏一把汗。再看阿萝,生得清丽,怎料懵懂如此,幸也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