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探花郎4

夜色沉静, 月影疏斜,远处湖面吹来一道晚风,轻掀起二人衣角, 银杏叶偶然坠落,飘于湖面。

“谢公子初至京城,怎会出现在今日宴席上?”年覆雪好奇问。

谢拂便将方才的说法再说了一遍。

年覆雪点点头道:“想来公子才学出众,方才得穆大人青眼,明年必定榜上有名。”

没有读书人不喜欢这话,谢拂便也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借阁下吉言。”

“不知上次的香云如今如何了?”

“并无大碍,花开正盛,谢公子不必多虑。”

谢拂点头,“在下原想若是香云有损, 便托相识之人自丽城捎带一盆。”丽城多花卉,香云在那里也有许多, 不仅品相好,价格也比京城便宜。

年覆雪注意力却并未在香云上,而是……

“丽城?”

年覆雪微愣。

脑海中浮现出几个月前在丽城见过的那一抹艳丽的花影。

他忽然想开口问眼前这位谢公子那时是否也在丽城,又是否曾买过花,在喧嚣街头匆匆走过。

然而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回想那时日期,应当正是乡试,谢公子不在屋中好好读书,来街上买花做什么,丽城那么多人, 他遇上一个花农才是常事。

“在下祖籍丽城那边的一个小县,听闻年家祖上也是南方, 如此,我与阁下亦算半个同乡?”

被人拉关系套近乎,年覆雪却罕见的并不反感,或许是谢拂不卑不亢的态度,又或许他淡然自若的神情,更或者……是这莫名的缘分。

“南方水土养人,难怪能生出谢公子这般人物。”

“京城繁华富庶,方能得见阁下这般清贵之人。”

年覆雪扭头看谢拂,便见谢拂也正看着自己,秋水泠泠,湖风徐徐,月色恰如其分的动人,像他们。

“谢公子初至京城,不知是从何处打听的有关京城的消息?”年覆雪忽然问。

“怎么?”谢拂反问。

年覆雪一本正经道:“只是想提醒谢公子,若是你花了银子,你便是被人骗了,应当尽快上报官府,尽力找寻。”

谢拂:“……”

年覆雪以为他不信,便继续解释道:“若是谢公子不信,大可以随便找人问上一问,年家的是何名声,我虽离京几年,可想来当年诸事应当还是有人记得的。”

“酒楼茶肆酒馆,随便找个地方打听,便能一清二楚。”

谢拂眨了下眼睛,略带一丝茫然道:“可我……本就是从酒馆里听来的啊。”

年覆雪:“……?”

这回懵逼的成了他。

怎会?

若是从那些地方听来,又怎会是这样的想法?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许是谢公子听错了,别人说的并非是我?”这大约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阁下可有过三次婚约?”谢拂问。

年覆雪点点头。

“第一次可是对方心悦青楼女子,年家退婚?”

年覆雪再次点头。

“第二次是对方受牵连,丢官回乡?”

年覆雪又点头。

“第三次是举人隐瞒信息,失意落榜”

谢拂似是松了口气,“那便没错了。”

年覆雪下意识又要点头,随后才反应过来,“怎么就没错了?”

“谢公子既知道我有过三次婚约,一次心有所属,一次丢官回乡,一次失意落榜,怎么不曾听说我克夫之名?”

谢拂却看了他一眼,“阁下误会了,其实,这个我也听说了。”

年覆雪神色一顿,随后淡淡垂眸,“喔……”

他就说,怎么会有人不知道。

晚风拂面,凉意透骨。

“只是我以为,这不过是无稽之谈,并不可信。”

年覆雪回头,便见谢拂神色如常,语气认真。

“第一位心仪他人,是他自己失信失责,不曾守心,第二位丢了官职,不愿待在京城,便是计较,也应当与害他之人计较,第三位更是自己胆大包天,贪图富贵,才会欺上瞒下。”

“他们的遭遇,非你所为,亦与你无关,又怎能推卸于你,克夫之名,不过是世人愚昧。”

“愚昧之言,自当不听。”

谢拂微微抿唇,见年覆雪一直看着自己,似乎有些不解,“怎么了?”

年覆雪眸光微动,这时才回过神来,收回过于专注的视线,摇了摇头,“谢公子与我曾见过的其他人似乎有所不同。”

谢拂理所当然道:“敢问阁下年岁几何?”

问未出嫁哥儿的年龄,是极不礼貌的行为,可也不知是因为谢拂态度很好也很坦荡,还是因为年覆雪经过那三年的沉淀,渐渐不怎么在意这些。

“……已过双十。”他鬼使神差道。

“不过双十。”谢拂神色如常,似乎并不觉得这个年纪在一个未出嫁的哥儿身上有什么问题。

他帮他算账,“二十年,除去三年懵懂,只剩十七年,每年中,逢年过节又不过十数次,每月外出不过两三次,一年下来,阁下外出见生人的次数不过二三十,十七年,也不过数百。”

“可阁下可知,我朝如今共有多少人?”谢拂问。

这个年覆雪当真没注意过,不过他在家常听父兄说起兵事,对于数字也有一定敏感度,知道仅仅京中实际驻军便有四十万之多。

谢拂为他解惑,“我朝在籍人口,便有一万万之数。”

“阁下所见所知之人,连万分之一都无,又怎能以偏概全,认为天下皆是愚昧庸人?”

这话说的着实不客气,不仅表示自己与他人不同,还骂别人是庸人,将读书人的傲气和清高展现得淋漓尽致。

年覆雪并非没见过高傲的读书人,可与别人不同,眼前这位谢公子的高傲不仅没让人产生半分鄙夷与排斥,能说出这番话的谢拂,能在纷扰流言中寻找到真实并坚持己见的谢拂,反而让人有种,对,他本该如此的理所当然。

他合该如此高傲,也合该如此不凡。

月色笼罩他的眉眼,温柔又缱绻,月白衣衫素雅简单,仿佛他这个人,似山巅雪,云间月,令人仰望,令人攀折,令人忍不住掬一捧水,盛一弯月。

令人迟迟移不开眼。

今晚月色真美,美到年覆雪忘了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年覆雪方才莞尔,“谢公子一席话,叫在下醍醐灌顶,与你聊天令人心旷神怡。”

谢拂也微微一笑,端的是彬彬有礼,“能让阁下心情明媚,也不算辜负今晚月色。”

这是年覆雪回京后,见过的最明媚的月光。

“少爷,灯来了!”柳叶的声音由远及近,惊扰了湖面,夜雀纷飞,徒留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年覆雪唇边弧度渐浅,眉眼间一抹失落一闪而过。

“夜里风凉,谢公子准备会试,应当看顾好自己才是。”走之前,年覆雪终是关心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