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盛夏落

唐星辰走出病房,脚步慢而重,好像有些迈不动腿似的。

他背靠墙边,低着头,对警察说:“可以了。”

几个警察围进去,将房门给带上。

应程把他这副疲累倦怠的模样收进眼底,没多说什么,手心覆住对方后脑勺,拍了拍。

无声中带着抚慰的意味。

平复了良久,唐星辰似乎才重拾力气,开口道:“走吧,不想待在这儿。”

应程低低嗯了声。

手肘一弯,搭在他颈侧,两人离开医院。

案发现场的监控早已失修,连只鬼影都没拍到,冷库旁丢了根染血的木棍在那儿,上面留有老头和林夏的DNA。

林夏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等到康复出院后,将由警方暂时收押。

林楚钊当天就被带回了警局,身上衣服没来得及换,鉴定人员从袖口处提取到了林夏指纹。

后续又在冷库外的垃圾堆里,找到了那枚电击器。

购买链接和交易记录都在他手机里,证据确凿,想否认也否认不了。

而另一位被指认的嫌疑人喻嘉岐,尽管也被带回了警局,但他十分镇定,面对警察严厉盘问表现得滴水不漏,坚持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警方调查了他近期的行动路线和手机里全部信息,除了与林楚钊打过的一通电话有可疑之处外,没找到任何直接证据,能表明他和这件案子有关联。

当林楚钊那边被审问到,是如何得知林夏会去冷库时。

他对警察说,是喻嘉岐告诉他,前段时间林夏出现在应家寿宴楼外,好像想找林家人麻烦,但被他拦住了,对方说当时应程也亲眼所见。

喻嘉岐警醒他最近多留点心,别让林夏找到林宇生。

所以林楚钊一直在喊人跟踪林夏,这才发觉了她想要谋害唐星辰的事。

因为私生女的存在,林家多年来基本没和睦过。

林楚钊爸妈三天两头为这事吵,一言不合就翻旧账大闹一通。

他妈妈恨极了林宇生,却又不肯离婚,整日不是骂对方卑鄙虚伪没良心,就是给林楚钊洗脑必须得争气。

家里每天充斥着无休止的抱怨与争吵,气氛压抑紧张,厌烦无比的林楚钊,将这一切统统算在了林夏和林秋头上。

听到她又要跑出来破坏自己家庭,愤恨冲昏了头脑,想要置林夏于死地。

此刻事情败露,他后悔归后悔,言语间却毫无责怪喻嘉岐的意思,更别说怀疑了。

警方倒是仔细查了下,林秋手机里的那条匿名短信。

可惜时间久远,别说压根找不到IP地址,就算找到了,电话号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代用户。

并且出现在冷库里的那支录音,也是以林夏名义购买的,各方面证据和证词不足,警方只能先放了喻嘉岐。

林家给林楚钊请了辩护律师,只不过再怎么辩,估计也唯有从减刑上面入手。

事情似乎就此尘埃落定。

林夏犯了故意杀人和杀人未遂罪,林楚钊犯杀人未遂罪,两人获刑入狱。

然而在开庭前一日,本该出院前往收押所的林夏,趁看守警察交班之际,消失在了医院的女厕所里。

同天下午,喻嘉岐在学校天台意外遇袭。

随后一个女生,从南简中学的最高楼坠落,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活生生摔死了。

女生四肢扭曲断裂,身下血液成滩绽放,淌入每一道裂缝,将灰白地砖涂抹成猩红诡异的色彩。

太阳湮没进云雾里,光芒消散,连挣扎的痕迹都未留下。

她仰面朝向灰蒙蒙的天,嘴角带笑,死不瞑目。

鲜血自孔窍流出,模糊了右眼下方破碎的曼珠沙华。

……

喻嘉岐被一把刀扎伤了脊柱神经,排尿中枢和双下肢产生了不可逆的损害,做手术也没办法完全康复。

不出意外,后半辈子都得提着尿袋,坐在轮椅上艰难过活。

收到消息的唐星辰,震惊到回不过神。

尚未消化完全部信息,人已经站在了喻嘉岐病房门口。

他满脑子空白地走进去。

喻嘉岐直挺挺躺在床上,周围是心电监护等各种医疗仪器,宛如束缚和枷锁,将他牢牢绑进了白色监狱,不得解脱。

病房里的百叶窗前,独自站着一位中年男人,男人转过身,清隽矜贵的面孔和喻嘉岐有几分相似。

喻展离开窗边,走上前,淡笑着寒暄:“小辰,来看嘉岐啊?”

仿佛病床上躺的不是自己亲生儿子,也好像任何事情都未曾发生过般,他平静得近乎漠然。

姿态不高不低,神情不冷不热,一切都呈现得恰到好处。

唐星辰神思混乱,半个字也没听进去,依靠潜意识木讷点头。

“那你陪嘉岐聊天吧,开导开导他,”喻展温文而不失气场,说道,“叔叔还有事,先走了。”

言罢,对方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口。

唐星辰停驻须臾,双腿迈动,又朝床上的人靠近了几步。

喻嘉岐面色阴郁晦暗,眼神厌世,不见半分以往开朗欢笑的神情,像是再也不屑于伪装。

余光里出现唐星辰身影,他语气阴嗖嗖:“来得这么及时,想看笑话吗?”

唐星辰站定在他床边,沉默不言,目光落在雪白刺眼的床被上。

半个月不到,他已经连续两次,看见前不久还好好的人,在同一个地方死气沉沉地躺着。

每回让自己难堪痛苦的事情,全都发生在医院里。

唐星辰是真的很讨厌医院。

他问:“再也站不起来了,是吗?”

毒冷的目光陡地刺来,喻嘉岐脸色可怖:“你说什么?”

“为什么?”唐星辰直直和他对视,眼底是濒临爆发前的隐忍,“林夏死了,林楚钊入狱,你下半辈子毁了,弄成这样是为什么?”

“为什么?”喻嘉岐满目浓烈到化不开的恨意,似是要吞没所有,“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要出现在我身边!”

吼完这句,他如同瞬间找到了发泄口,双手用力拽住床边围栏,强撑着半直起身,目眦欲裂地质问。

“唐星辰,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们明明一样,凭什么你拥有的都是最好的?为什么同样是死了妈,你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你爸全部的在意?为什么你可以不用讨好任何人,大家就都得围着你转?为什么你有一个那样的妈帮你进市重点,而我就只能被我爸指着鼻子骂废物?!”

他喊到最后,失去理智脱口而出:“为什么当初是你救的我?你告诉我为什么?!”

这句始料未及的话,将唐星辰生生钉在了原地。

面前好像凭空出现了一道裂口,快要淡忘的记忆猛然袭入,不由分说占据了大脑。

九岁那年,喻嘉岐不慎被关进了酒店冷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