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指间印

唐星辰吸了吸鼻子,无视掉那句问话,转而道:“你怎么来了?”

嗓音低哑,带了点气声。

像是刻意要把情绪压着。

“你不是要学滑板?”

应程一边回答,一边不动声色观察他。

鞋面裤子上有灰,周身裹了一层冰凉寒气,缭绕着即将消散的枯冷柏树香,鼻尖眼眶明显发红,整个人处于失神走空的状态,神情落寞。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去了某处比较偏远僻静的地方。

而能让对方表露出这种脆弱神态的。

极有可能是墓园。

“消息怎么不回?”应程又问。

唐星辰在衣兜里捏了捏手机,装作轻松道:“没看见。”

应程不再多问,脚尖轻踢滑板,送到对方跟前。

“试试?”

唐星辰没拒绝。

他现在急需一件让自己转移注意力的事情,遂想也没想地双脚蹬上去。

结果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唐星辰:“……”

大少爷脾气一下上来了,踹了脚滑板,撂挑子道:“不玩了。”

应程忽然捞住他手腕,伸腿拦着朝旁边溜的滑板,说:“我拉着你,先上板,慢慢来。”

第一次听见对方用这么温和的口吻讲话,唐星辰不免愣了半秒神。

手腕处的力道传来,哪怕隔着袖口布料,他也能清晰感觉到,应程颀长分明的指骨骨节正严丝合缝地,环在自己腕骨上。

指间力度蓦然加大几分,手腕被人不轻不重捏了把。

“别发愣,右脚上去,踩前面两颗钉子。”

一句话让唐星辰拉回思绪。

依言照做,脚底踩住了黑色板面的前桥钉。

“左腿发力,慢慢往前滑。”

应程贴身站在他左侧面,牢固地攥住手腕,一步步简洁明了地教他如何上板。

唐星辰很少体验过,此番被别人耐心护住的感觉。

思维空白了一瞬,微妙而不自觉的安起心来。

好像不管他怎么滑,姿势正确也好,错误也罢。

只要有身旁这人在,自己就一定不会摔倒。

“现在把左腿也放上去,慢一点,别急。”

说话声于耳旁断续响起,唐星辰双腿上板的同时,分出些了许心神。

这人声带到底怎么长的。

跟覆了层精密细致的青釉一样,低醇沉磁,若是能用质感比喻,肯定是最舒服有格调毫无瑕疵的那种。

听多了经常会让人注意不到说话内容,光留心嗓音去了,没准哪回被骗也能稀里糊涂的答应。

是个做传销诈骗的好手。

唐星辰想着,鬼使神差问出口:“你这嗓子是从小就这样,还是后面练的?”

滑行速度偏慢,迎着成片渐散的日落线,两人一个站在板上,一个走在路边,两只手搭在一起,地上斜影将身形拉长,造成暧昧交叠的错觉。

仿佛谁牵着谁似的。

应程另一只手插进裤兜,不疾不徐说:“怎么,羡慕?”

唐星辰不屑地嗤了声,立刻来劲儿了:“听见就让人拳头痒的声音,我羡慕个屁,骗了不少小姑娘吧?”

“对,”应程气定神闲道,“以前骗女的,现在准备找个男的来骗骗。”

语毕,他骤不及防松了手。

前面是条长直的斜坡,唐星辰没了护力,人和滑板一块儿不受控制地急急向下加速。

“我操!”唐星辰惊恐大喊,“应程——我他妈抽死你——”

嗓门儿被凛凛朔风带出,在宽敞又人迹罕至的道路边,形成了一圈可观的回声。

应程慢悠悠坠在后头。

看前面人边喊边骂,偏离航向,半点不拖泥带水地栽进了路旁的绿化带里。

人影不动了。

应程缓步靠近,半蹲下,眼底浮现挑衅的笑意。

“姿势不错。”

“你大爷!”

唐星辰躺绿化带里怒骂一句,猛然伸手,将应程也拽了进来。

一个滚身把人用力按在地上,二话没说,拿拳头开揍。

应程也不是乖乖挨揍的人,膝盖顶开唐星辰的腿,手照他肚子上掐了把,一点没收劲儿。

唐星辰倒吸一口冷气,面容紧绷,脑门重重磕向对方锁骨,亦是完全不手软。

应程疼得没忍住爆了句粗口,低下头,张口咬住了他肩膀。

唐星辰头皮发麻,五官扭曲,不甘示弱报复性地咬回去。

应程虎口蓦地一疼。

两人滚倒在草地里,打得全无章法,只管发泄,怎么粗鲁怎么来。

弱不禁风的矮小植物压瘪一片,衣服头发沾满了草屑,绿化带像是被蝗虫席卷扫过,两人终于打够停手。

各自滚到一旁,向天平躺。

夕阳终是坠落尽头,灰蓝色的天与夺目余晖交染,短暂地纠缠不清后,化为浅金色逐渐从眼底褪去,深重暮色悄然无声,侵袭而至。

迟暮过后,是初冬寒夜。

应程盯着那片越来越淡的残阳,抬起右手,映出虎口上清晰的牙印。

“舒服点了么。”

唐星辰微喘着气,内心平复了几秒,散漫道:“这么善解人意。”

应程说:“不然怎么是爱骗人的渣男。”

唐星辰失笑了声,眉目渐渐舒展。

先前那股挥之不去的痛苦和无力,似乎在这片刻的胡闹中,被不知不觉转移到了别处。

不论对方是否真的猜出了什么,又或者盲目地在安慰。

总归挺管用的。

他由衷说:“谢谢。”

“不用,”应程坐起来,滑板拎到手边,弹了弹,“看在它的面子上。”

“去你的。”

唐星辰不轻不重踢了下他小腿。

随后又道:“上板还是没学会,你这老师当得也太差劲儿了。”

应程把板翻过来,拍他肚子上:“起来,学不会今晚别走。”

唐星辰拽住他胳膊,身体一跃而起。

“学不会今晚上你家住。”

……

唐星辰认真做一件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上板、滑行和荡板以最快的速度学会,短短一小时内,已经能踩着滑板自由来去。

不过学会归学会,他最后依然跑应程那儿蹭住去了。

没有其他原因,单纯的不想面对唐世德而已。

心情复杂,理不出头绪。

唐星辰目前除了不让自己添乱,似乎也帮不上多少忙。

说不定再擅自插手,老东西又是一副要弄死他的架势,所以干脆选择回避。

每天不是到这个人家里住住,就是到那谁的地盘蹭蹭。

活得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但心底的那份阴霾却在无声无息中,一点一点变浅变淡,化进了寒冬的雾气里。

最终被冰雪覆盖,于阳光中消弭。

十二月中旬一到,气温再次直线下降。

应程的那床棉被终于从计划里出来,盖在了床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