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Chapter195

一个月后。

在东京都中心区的公寓高层,可以将这片地带一览无余。

俯瞰夜色望去,五彩的霓虹灯遍布街巷,车水马龙在高处化作虚影,斑驳光点蜿蜒着伸向视线的尽头,彻底融化于黑夜之中。

在东京居住时,莎朗·温亚德总会在夜幕时分关上灯。然后,在这片宽阔的落地窗前走进浴缸。

这是个放松肌肉,缓解疲惫的好时机。如果她没什么事情要忙碌,也许她会在铺满玫瑰的浴池里小憩一会。

但是,她今天毫无兴致享受玫瑰浴。

她没有功夫欣赏夜景,探出浴池的白皙手臂滴着温水,掌心中却紧握着移动电话。

莎朗已经和通讯人聊上一会了。

可不论她的语调有多平静,那双氤氲雾气的碧眸,也遮盖不住她此刻的嫌厌。

因为她在和朗姆通话。

“是的,我已经找到库拉索了。”金发女人说道。

“她在被公安追捕的过程中,摔落到了神奈川县某座山谷的村庄里。没受太多伤,但是她失忆了,关于自己的事情一概不知。”

话及至此,女人嘲讽似的弯了弯嘴角。

朗姆阴恻恻的声音从电话听筒中飘出:“所以呢?你为什么不把她带走?”

莎朗冷哼一声,语调满是嘲弄:“得了吧,库拉索根本不愿意和我走。”

“她说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但是发自本能地讨厌我,无论如何都不愿和我离开。你也知道——库拉索就算记忆全无,也依然有着猛兽般的直觉。想强行带走她,是绝对不可能的。”

女人耸了耸肩膀:“何况她在那座村子生活一个多月了,和邻里早就养出了感情。那些村民也说,他们是不会让库拉索跟来历不明的人一起离开的。”

“除非——”女人浑厚而慵懒的声线逐渐拖长,“让她的父母去见她。”

电话中的男人一顿。

他像是被利剑刺穿了胸膛,久久都不能发声。

“……父母?”朗姆呢喃着。

金发女人点头:“对,父母。”

“我知道了。”朗姆说。

“三天之后我会返回东京。约一个地点,你带我去见她。”

莎朗答应地很利落:“了解。”

随后,电话便被挂断了。

浴室再度陷入了静默,升腾的雾气间,女人面露不耐地瞥向一旁——

更远的位置,浴室展开了一道花纹精致的欧式屏风。而略微透明的屏风后,隐约透出一道高挑的身影。

身姿很挺拔,犹若伫立峰顶的落拓青松,这是个身材比例绝佳的男人。

莎朗挑了挑眉,声线冷淡:“满意了吗,警官先生?”

男人没表露半点情绪,只用平和又礼貌的语气询问:“朗姆真的会来吗?”

莎朗动了几下在浴缸中蜷起的双腿。水面被轻轻拍打的声音暧昧又蛊惑,可惜背对屏风而站的警官半点情调都没有,对这声响毫无反应。

她就这么浑身□□地从浴缸走出,湿漉漉的双足踩在地板。她随手捞过一旁的浴衣,宽松地拢在身上,衣带一紧,掐出一截迤逦的腰段。

当莎朗·温亚德从屏风后迈出后,今泉昇才有所动作。

他侧过头,望向卷发微湿的女人。女人只朝她冷淡一瞥,随后直接越过他的肩侧,慢悠悠地迈向客厅。

很显然,莎朗正在发脾气。

不过今泉昇倒也能理解。莎朗现下臭着脸,无非就两个原因:

一、与她并不熟络的警察突然登门拜访,还要求她和朗姆通话。

二、和朗姆通话,本身就是件败人兴致的糟心事。

“给我磨杯咖啡。”莎朗落座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将线条优美的长腿交叠起来,兀自点了根女士香烟。她在袅袅的白烟中冷笑,声音透着不容置喙:“味道过关,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莎朗的态度很是傲慢,即便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是个警官。

她似乎完全不怕今泉昇就地给她套上手铐,然后直接扭送进局子。

今泉昇耸了耸肩,转而走向大平层的厨房。

厨房干净崭新,几乎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他还记得自己和莎朗共同生活的那段日子。他从来不见女人走进厨房,她的一日三餐外加下午茶不是提前订的,就是雇佣了厨子来做。

生活品味一贯高档。

青年打开橱柜,找了半天才发现研磨机,更深处藏着一包没拆封的咖啡豆。

研磨咖啡的事,他以前就给莎朗干过。

在底特律的时候,他除了做饭,几乎所有助理能做的活,他都为莎朗办了。研磨咖啡更是一次比一次熟练。

将研磨机启动后,他听见弹窗在发笑。

这家伙现在也不装了,纯粹伪装性的电子音被尽数撇去,如今只剩一道清冽的男音:

【你可真够宠着莎朗的。】

听这一模一样的声音在说话,真的很奇怪。

今泉昇一个月过去了,也没能习惯。他感觉只有脑子坏掉的人,才会自己和自己对话。

可问题在于,现在和他对话的人,还真就是他自己。

“这不叫宠。”今泉昇在机器运作的嗡鸣中反驳,“这叫等价代换。”

用一杯咖啡换莎朗的答案,显然物有所值。

【那你想过一个问题吗?】弹窗悠悠地问。

“什么问题?”

【假使有一天,组织真的被捣毁了。莎朗该怎么办?——就算她不是真心为这个组织工作,可她杀人放火的事,一件也没少干。】

今泉昇的眸底暗了暗,视线顿时阴沉。

“我不知道。”他恳切地回答。

莎朗救过他很多次。没有莎朗,他就不可能安然度过过去的三十七年。

单是凭借这一点,就必须让今泉昇深思熟虑。

他丧失双亲的太早了,白石正千仁又不善言辞,在成长过程中,舅父很少会以直接形式向他表示关爱。今泉昇也没想到,他迄今体验到最像“家庭”的感觉,竟然是那对母女带给他的。

娇小漂亮的金发女孩一口一个“叔叔”,莎朗在一旁偷偷发笑。

置身其中令今泉昇略有窘迫,可他不讨厌那些时光。

青年思考了一小会,视线在逐渐研磨好的液体下渐渐放空。

半晌后,他又轻缓地:“也许,我会把她抓起来。”

“我亲手抓吧。”

“总比让其他人带走她,要好一点。”

……

……

当莎朗·温亚德接过装着醇厚咖啡的马克杯时,她的表情显露出不加掩饰的怪异。

咖啡里加了牛奶,她用鼻子一嗅,就能闻到那点混杂其中的奶香味——她可没提过她要加牛奶。毕竟她看起来就不像会在咖啡里加奶的类型。

当她试探性地小啜一口时,入口的温度有点烫,翻涌在味蕾的苦涩,也同浅淡的微甜形成了协调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