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Chapter164

门板被敲响的那刻, 今泉昇和莎朗,一同看向了房门。

来者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

莎朗抬眸瞄向青年,她咬了咬下唇, 轻声地:“抱歉。”

她不清楚卡慕为什么会在这间屋子, 更不知道卡慕接下来要做什么。但是她必须遵循朗姆下达的指令。

——在晚间六点一刻,迎接某位女士的到来。

所以, 她必须把门打开。

尽管她没有在1203号房中, 找到那对日本夫妻。

金发女人抬步迈向门口, 而房间中的另一人只是安静地在原地驻足。

卡慕似乎没有要阻挠她的意思,就这么冷眼旁观着, 任她将手腕覆着在门把上, 然后缓慢地一扭——

“吱呀……”这扇古典木门的铰链遭到挤压, 发出了悠长的噪鸣。

一道满身漆黑的佝偻身影, 双手交叠轻搭在手杖的顶端,静寂地立在门后。

那看起来似乎只是个头发花白、腿脚不便的老妪, 和在公园踱步晒太阳的老年人们没什么不同。

但她的面部布满了时光的刻痕,失水的皮肤和皲裂的嘴唇,无一不再佐证这具身体的时日无多——尽管她看起来, 并不为此感到焦躁。

老妪目光平和地凝视着屋中的二人, 情况和她预料的不大一样,但她仅仅只是将细长的眸子眯起,像只正在明辨局势的年迈狐狸。

片刻过后, 她张开干燥的嘴唇, 轻轻嚅动着:“看来我造访的不是时候。”

这里没有她的目标, 计划到底还是出现了纰漏。

她并不为此气馁, 什么没有展露多余的情绪, 正准备就这么离开,但原本沉寂的屋房中,却突然响起一道清冷的男音:

“不——”

“你来的正是时候。”

下一秒,这道声音的主人已经举起枪,朝着老者的头颅扣下扳机!

“砰!!!”

金属弹尖刺破了空气,带着即将炸裂的火花,朝着那具苍老身躯飞旋而去——!

那是一道精准而漂亮的弧线。

在室内无需考虑风向对弹道的影响,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下,今泉昇确信自己绝无可能会射偏。

但他还是漏算了一步——

莎朗·温亚德从头到尾,都不在他的计划里。

“咚!”一声重重的闷响。

老妪被莎朗·温亚德环住,二人一同摔落在地面。

在他举枪的同时刻,对面的金发女人便已经冲向老妪,她抬起纤长的手臂,将老者拥在怀里,迅速地压向地板。

而那枚子弹,仅在半空中截下一缕她蜿蜒的金发。

今泉昇瞬间冷了脸。

“莎朗——”他将枪口指向跌在地面的二人,咬着牙关大喊:“让开!”

而地上的莎朗俨然没有就此退步的意思。

她仍然将老妪谨慎地护在身下,那头长发因方才的动乱而四散,大半金发遮蔽了她的脸颊,仅剩在外的一只碧眸执拗而悲戚地盯着他。

“……我做不到。”她无力地摇头。

“我做不到,卡慕……我不能让你杀掉她。”

这名突然出现的老人是谁,莎朗根本就不认识。她原本也可以不在意此人的死活。

但如今莎朗腹背受敌,如果放任这位老妪不管,那她就一定会被卡慕杀掉——而任务失败,也意味着克丽丝将会九死一生。

莎朗·温亚德不能拿她孩子的性命,去进行任何赌博。

“抱歉。”

莎朗·温亚德以往引人痴迷的醇厚嗓音,如今低哑的好似混入了砂砾。

她很清楚,尽管朗姆的嘴脸丑陋至极,但他的话并没错。

“只此今夜,我没有为自己进行选择的权利。”

而她也是头一次在卡慕那古井无波的脸上,见证了如此骇人的盛怒。

那双色泽罕见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几乎要迸发出鎏金似的锋芒。

他像是在黑夜中孤注一掷的独狼,也像是北欧神话里啃噬着枯萎树根的绝望黑龙。

青年仅仅沉默了半秒中,然后他的食指再度勾下扳机。

“啪!”从发热的枪口飞出的子弹,精准地落在了莎朗手边的地板上。地板留下了一个发黑的圆洞,飞溅起的木屑甚至在女人的脸颊留下一道浓厚的血痕。

“这是最后的忠告,莎朗。”

他压低了声音,听起来像是命令,但更像是乞求:“从那个女人的身上起来,然后离开这里——相信我,只要她死了,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莎朗·温亚德没再予以回应。

她不挣扎,也不抵抗,更没有掏出手/枪,试图和他拼命。

但沉默,就是她当下给出的答案。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

非要说他和这个女人是什么关系,他其实也给不出一个精确答案。

如果莎朗·温亚德能像最初把他从实验室带走那样,只将他视作杀死朗姆的计划一环,做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又或者当他是个可有可无的便宜弟弟,那今泉昇现在也不会如此犹豫不决。

但是莎朗·温亚德是在发自真心地帮助他。

她甚至将她唯一的软肋——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暴露在他的面前。

她大概在以这种隐晦的方式表明:我视你为我的亲人。

也许莎朗认为,他们同是实验体出身,同样拥有漫长的生命,他们是异类、是怪物、是真正意义上被世界摒弃的人。

神明不爱他们,世人不爱他们,所以莎朗·温亚德将她仅存的那点温柔和好意,都在不知不觉间赠予了他。

可是今泉昇从不认同自己也是那个“异类”。

他只是一个短暂的时间旅行者,他没有经历繁长的时光,更没有身为长生者的自觉。不久的将来,他或许还会回到未来,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而一步步踏过坚实的土地,清晰地看着时间从指缝流逝,就这么度过了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的人,只有莎朗·温亚德自己。

只有她自己,被囚禁在那个名为“孤独”的高塔上。

今泉昇垂下了手臂。

他可以选择就在这里杀掉莎朗·温亚德,这样未来就不会出现一个代号“贝尔摩德”的悲哀女人。

但他还是放弃了。

值得庆幸,莎朗·温亚德虽然别无选择,但今泉昇还有选择的余地。

上周行动之前,莎朗·温亚德托人亲手为他准备了一袋用于保命的工具。

其中就包括一罐可以瞬间送人进入梦乡的生/物/碱溶液,那罐液体他带去了伦敦郊区的拍卖会,中途虽然用了一部分,但还余下不少。

于是今泉昇缓慢地蹲下身。

莎朗·温亚德显然听到了动静,但她甚至没有抬头的意思,她脸颊的刮痕还在向外溢着血珠,殷红的液体滴在了地面,显得触目惊心。

今泉昇张开唇瓣,轻轻地呼唤:“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