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季也(七)(第2/2页)

如今他的身体日渐颓废,举目四望,竟是连根苗苗都找不到。

当年作为旁支,用肮脏手段夺来的皇位,终究是要回归本源。

季明烛询问,江以淮并未隐瞒,他微微掀起眼皮,神色平淡,认的十分爽快:“是,等你们选出继承人,再杀了他。”

他神色冰冷,仿佛只是喝一杯水那样简单,季明烛听出其中的关键,挑眉:“什么意思,你要等我们选出继承人?”

“你呢,你不想争?”季明烛抬眸,审视般看着江以淮。

然而青年只是抿唇,黑衣下的身躯修长,藏在夜色里,他的指骨修长,搭在床沿上,淡声道:“不想。”

季明烛看着他,低下头。

他远远看着病床上的季也,又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江以淮。

顿一下:“你可以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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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以淮身份不便,他曾经叛逃出联盟,是星际有名的通缉犯,但对季明烛来说,藏一个能救弟弟的人,不是难事。

真正困难的,是对季也的治疗。

治疗精神力遗失,其实是非常残酷的一件事,它必须由外来者,进入遗失者的世界,全部的,不留情面的,把对方的世界整个碾碎。

他要强迫的,使被治疗的人承认,这不是属于你的世界。

江以淮读取了联盟至今,所有被治疗的遗失者的资料。

看到那些因为被强行打碎观念,身体愈发糟糕的遗失者,他神色冰冷,并不接受。

最后,在季明烛创造的,绝对安全的地下疗养院里,江以淮花费了八十天的时间,与精神构建师们一起,创造出了一个新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由江以淮本身,用自己的精神力,构建出一个更大,更广阔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他或许不必强行打碎季也,或许可以选择更温和的手段,将季也带入自己的世界里,逐步引导季也醒来。

这看起来是一种可行的做法。

但构建师站在治疗舱前,还是提醒面前看不出情绪的青年:“请您做好准备,要使患者不受损伤,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没有这样的先例。”

“不过我们在外面,会尽可能帮助您。”

精神力构建师笑容恬静,在江以淮进入治疗舱的时候,告诉他,“我们会派遣出人工智能辅助您,请您先找到部长阁下。”

“不必担心,精神力世界虽然庞大无比,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这个过程可能会很漫长,但并不困难,只是……在您找到部长之后。”

“部长他……精神力级别太高了,也太稳定了,一般的事件,很难使他对所处的世界产生怀疑。”

“这需要您采取一些措施,推动他的想法。”

“本身上,现在的世界是由您的精神力构建的,在我们的方案中,每一个世界,都应该能使部长情绪波动,过度悲惨的境遇,能够让他产生对世界的真实度产生怀疑。”

“这或许与他的观念是相反的。”

这时候,没有人会知道,在接下来的治疗里,会发生怎样匪夷所思的事。

在江以淮自己的世界里,他也并不舍得对季也做什么。

哪怕是伤害他自己。

精神力构建师对此一无所知。

她注视着江以淮,认真道,“在这个过程中,作为世界中心,您需要承担监控职责,那么现在,请您选择,在季也部长的世界中,您要扮演的角色吧。”

相貌美丽的精神力构建师笑容美丽,耐心的注视着江以淮。

作为高级构建师,她能够感受到季也部长对江以淮的重要性,她当然见也过这样的情况。

他知道青年为什么这样做。

能够为另一个人付出生命的代价,除了喜欢他,还能是为什么呢?

她等待着对方说出“亲人”,“爱人”,“重要的人”,这样的字眼。

她并不会感到意外,不必怀疑,在这样的世界里,成为所爱人最重要的存在,哪怕是假的,也从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然而许久以后,她听到面前的年轻人声线冷淡,对她说:“过路人。”

“过路人?”构建师怔住,她看着眼前军装笔挺,神情淡漠的青年。

她很难想象,这个人花费了这么多,被质疑,被检测,被防备,甚至有精神力全面死亡的危险。

他千辛万苦,来到季也部长身边,提出的要求仅仅是做一个:“过路人。”

构建师的目光里有不解,有疑惑,她看着江以淮平静的面容,并不能理解,忍不住想:为什么?

为什么?

江以淮眼眸低垂,注视着修复舱中面色苍白的季也。

他在北江的□□中出生,有一对或许爱他,但更爱子民的父母。

然而就是这样,那时的他,也没有能在他们怀抱里呆上多久。

失去他们后,他被追杀,被抢夺,被辗转贩卖,送到了黑市的手里。

过于强的天赋是他的灾难,在黑市一方为基因人打造的集中营里,往后数十年,他被实验,被训练,被残酷的击碎重组。

在新纪元7784年,萨米琅西,在那间暗无天日的集中营里,有一天,天上突然被装了一扇小窗,在窗户里,他平生第一次见到月亮。

月亮皎白,明亮,挂在天上。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他们集体出走,在荒星打转,成立雇佣兵团,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基因人,不断在星域流浪。

他们吃过亏,受过伤,严重的时候,筋骨分离,精神力被强大的敌人重创。

那是一段很单调的日子。

某一年,江以淮作为首领,独自一人,为基因人拦住过数百个追杀的星盗。

那时候他十几岁,战斗经验不足。

他差点就要死了。

那是个荒星,草木枯萎,只有光秃秃的石头。

江以淮躺在地上,他抬头,在漫天的枯枝里,看到了天上挂的月亮。

江以淮其实很喜欢月亮,也很喜欢季也。

但他没跟任何人说过。

你是我在深渊里,不断抬头仰望的月亮。

我爱你,但我不必把你摘下来,挂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