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百丈冰(六) ◇

◎设局◎

百丈冰(六)

两人比女眷们早先一步到了用餐的大堂, 由于此时堂中都是男子,便没进去。

曲悠站在廊下,瞧着那细雨竟然快要停了,不过一会儿, 日光都透过云层隐隐照了过来, 她伸手去接, 不见雨滴:“西境果然少雨, 只是一片乌云的功夫。”

她抱着柱子坐了下来,随手摸了摸身侧被雨淋湿的一株紫罗兰:“我猜得果然不错, 王怡然很喜欢我的贺礼,必定是对亲子之死心怀芥蒂、至今未消。我瞧她脸色也不太好,想来今日应该不算高兴——明知夫人不悦,吴渀却还是要给她过生辰, 这哪是为了生辰,我看, 他就是找个由头与鄀州诸人拉拢关系罢了。”

“不错,”周檀抖了抖手中的油纸伞,“我方才在堂前见了王举迁,此人声音洪亮、不拘小节, 言谈之间, 仍在忧愁今春西韶人的动作,恰如小燕所说,不像是个满腹算计的人。”

曲悠点头:“王举迁肯为吴渀做事,有一半都是他这妹子的面子, 但是王怡然的生辰, 全是吴渀府中妾室操办的, 我方才试探问了几句, 他们夫妻的关系……”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摇了摇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方才我在厅前忸怩作态了一番,王怡然却毫不在意,甚至在我拿出贺礼之前就对我十分殷勤,我觉得,总有八成把握……如你我所想。”

周檀眼皮动了动:“嗯,够高……这就好办了,哪怕想错了,也总有别的办法。”

两人聊了几句,那边的女眷们便也跟着过来了,曲悠与周檀告别,正打算回到女客那边去,便听周檀在她身后问道:“你忸怩作态……是何模样?”

曲悠一愣,回头瞪了他一眼,周檀垂着眼睛低低地笑了一声,扔下油纸伞入堂中去了。

她刚刚走到王怡然身边,方才还装傻充愣找她茬子的中将夫人便十分热情地扑了过来,口中道:“哎哟,周大人可真是一表人才哪,如此俊的夫君,是少夫人自己相来的?”

曲悠挎着王怡然的胳膊,似有些羞地往她肩后躲了躲,回答道:“哪里,我虽与夫君一见倾心,但这门亲事,是他去求当今圣上赐的,夫君从前……颇得宠信,此番被贬,不过是东宫的权宜之计,太子殿下念着我们,哪怕是暂时到了鄀州,总归要还朝去的。”

一群夫人交头接耳,待她又比之前热络了不少,王怡然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连入席都把她安排在了自己身边。

曲悠一边以手掩面、害羞地答着四方人的询问,一边不动声色地打听了回去。

从前在学院,她就是历史系少见的八卦能手,如今不过一会儿,便大致记住了众人身份,还从王怡然口中套出了吴府中两个妾室对她不太尊敬、吴渀事多不管的重要消息。

方才周檀过来,一是为了吸引众人的好奇心,叫她有机会将“颇受宠信”这件事说出来——他连婚事都是皇帝赐的,被贬还是因为东宫党争,倘若太子成功登基,还愁没有出头之日?

如今闲散度日,也是觉得自己迟早一日能够还朝,有恃无恐。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她假装自矜,就是叫众人多信几分,毕竟这些妇人信了,回去肯定会将此事添油加醋地告知家里。

鄀州这群人总有与吴渀离心的,听了这番话,脑子灵活些估计就要再思量一番鄀州局势了。

至于第二嘛……女子天生好美色,他过来转了一圈,必定在众人心中留下了不少好感。

果不其然,二人计策十分奏效,王怡然生辰宴后,曲悠突然成了鄀州的香饽饽,不管是谁家开宴,总要过来送几张帖子。

她也一反常态,来者不拒,每次都送些时兴衣料首饰上门,就算之前有几个对她怀揣敌意的妇人,不消几日,也成了她的好友。

这请得最多的,还是王怡然。

王怡然虽然刚刚年过三十,但早生华发,疲态明显,见她于衣物妆容一道颇有心得,便时常来讨教。

曲悠对付师长人母年纪的女子十分熟练,每次都把她哄得眉开眼笑。

王怡然经常被她装扮完美、满怀希望地回府中去,过几日再郁郁归来,请她喝西境上佳的葡萄美酒。

关系到了这个地步,曲悠终于摸清楚了她与吴渀的关系。

当初这门婚事是吴渀一心求来的,自他被王举迁救下之后,对王怡然甜言蜜语、有求必应,他虽相貌寝陋,但王举迁见他一往情深,便做主将妹妹嫁给了他。

王怡然被这人打动,二人婚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蜜里调油的日子,吴渀也在王举迁的帮助下在鄀州步步高升,一路做到了知州。

直到二人的亲子意外离世。

王怡然没有与她细说此事,只是醉后反复道“都是我的过错”,曲悠猜测,王怡然的孩子既然是在她生辰那日溺水的,吴渀极有可能以王怡然照顾不周的缘由迁怒于她,致使她这么多年过去还在自责。

不管是为何,王怡然从此之后与吴渀离心,吴渀也开始纳通房妾室,常年冷落她。

但他又深谙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甜枣的道理,时不时便给王怡然送些当年的物件以表情思,顺便重复一遍“我也爱你但我看见你就想起当年丧子痛苦”。王怡然被这心绪折磨得苦不堪言,也是因着此事,王举迁在一直不计理由地帮扶着吴渀,纵他越来越不像样子,也无可奈何。

曲悠回忆起吴渀的容貌,打了个寒颤。

恋爱脑要不得。

况且她听着这情况,兄妹二人为何如此像是被这诡计多端的吴渀给骗了呢。

她由此生疑,私下派人去查了查,这一查不要紧,居然真叫她找到了多年之前伺候王怡然的婢女,本来她还对这人半信半疑,结果她刚刚设计叫二人见面,王怡然便惊疑地认出了她。

婢女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到她的脚下,痛诉了当年险些丧命的遭遇——那日王怡然之子落水,分明是吴渀与另一位已经抬成了通房的婢女偷情时所致。

事后,吴渀不仅将此事怪到了王怡然头上,还将当时知情的仆役全部杖杀,她是隔着假山瞧到的,这才逃了一命,自此便辞出了吴府。这么多年过去,她实在是见不得王怡然痛苦,才不得不冒死前来告知。

她说得有板有眼,由不得人不信,王怡然当即便昏了过去,醒来后怒气冲冲地回了府。

恰好第二日周檀便要去官府交接一应事宜,他以此为借口在府中大摆了一场宴席。

由于曲悠近日来的好人缘,此番宴席的排场,竟然不亚于之前王怡然生辰。

不出所料,王怡然派了个侍女过来,言辞恳切地说自己身子不爽、今日不能过来了,吴渀也称有急事处理,只派来了那个一直跟在他身侧、长相周正的师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