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百丈冰(二) ◇

◎知州◎

百丈冰(二)

燕覆带来的人似乎都是他在军中相熟的弟兄, 方才出言挑衅的河南小哥对自己的举止十分羞赧,连带着对周檀都殷勤了不少。

几人所到的驿站是鄀州城外最近的驿站,因着与鄀州城离得近,不少人直接连夜赶路去鄀州城休息了, 驿站当中十分冷清。

燕覆与老板相识, 进去吩咐了几句之后, 老板便将仅剩的几个行客请到了偏侧的房屋, 将驿站正堂空给了周檀。

随行的丫鬟和仆役自去安置,河星上楼替曲悠挑房间, 燕覆则带着周檀和曲悠二人到了掌柜算账柜台后面的休憩之地。

刚一开门,曲悠便看见了墙上挂了一张标注详细、看着有些眼熟的舆图。

与周檀之前在松风阁所看的一模一样。

燕覆倒了茶,没有与两人废话,言简意赅地道:“蒙大人关爱, 我入军营后立了些战功,守城的王将军与知州交好, 我也算得用,此次主动请缨,他便派我过来了。上个月,我拿着大人的书信去了一趟相宁侯府……”

曲悠看了周檀一眼, 见他眉毛一动, 问:“然后呢?”

燕覆露出了一个十分为难的神色,周檀却道:“无妨,相宁侯爷对汴都来人自然警觉,他跟你说了什么?”

“大人睿智, ”燕覆连忙道, “侯爷说, 鄀州多年来常受西境战争纷扰, 正是贫弱,知州又是彭越留下来的人,若大人有心上门拜会,自然得带些见面礼。”

曲悠在一旁托着腮看地图,闻言讶异道:“相宁侯爷有身份有兵权,本该受知州礼遇,但听他言语怎地如此无奈?”

周檀想必已经写信将晏无凭的事全部告知了燕覆,他一看曲悠便满怀感激,殷殷答道:“夫人有所不知,知州吴渀……是那姓彭的狗贼提拔起来的人。”

他提起这个名字,眼睛中便闪过一丝寒光:“吴渀在鄀州为官五六载,树大根深,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仗着鄀州离十一州总府远,在此地为非作歹,简直如同做了大王一般。守城的王举迁将军虽然骁勇善战,但却是个耳根子软的,因着吴渀是其妹夫,每每为虎作伥。”

“相宁府的徐侯除了西韶人入侵时,大多时间深入浅出,府兵和仆役极其有礼,不免叫吴渀觉得他软弱可欺,要钱要地,闹出过不少事端,只是侯爷都忍了。”

曲悠垂着眼睛想,周檀能调动西境的军队回汴都夺权,相宁侯绝对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但是作为萧越的旧部,他偏偏能够安生地在鄀州待了这么长时日,在宋昶心中将存在感降得低之又低,自然有一套自己的行事手段。

吴渀既然和王举迁勾结,又见多年来俆植低调,想必找过他不少麻烦。

俆植既然不想被汴都注意到,这口气就只好忍下。

而周檀则大是不同。

他是京官被贬,统管鄀州的粮运、水利、诉讼等项,对知州亦有监察职能。

俆植对燕覆的书信态度含糊、言语也不甚客气,一是不知道周檀是萧越亲子这件事,二是觉得他新官上任不敢惹事。

可宋昶既然在汴都都不杀周檀,到了鄀州,天高皇帝远,若是他修书说自己受了知州欺负,顺便将人解决掉,宋昶难道会治周檀的罪?

况且永宁十六年将至,到时候就算他有心治罪,也无气力了。

“见面礼……”周檀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手边把玩着燕覆方才随手放在桌面上的小巧匕首,“我也算侯爷故人,送些见面礼去,自然是应该的。”

看来周檀并不打算直接告诉俆植他的身份,既要合作,还是合作谋夺权位这样的大事,先让俆植瞧见他的手腕和诚意,也是很有必要的。

况且多年过去,俆植对萧越之心如何尚不可论,正好借此试探。

她还在沉沉想着,周檀便突然抬手,将手中的匕首“唰”地一声飞到了墙壁上挂着的舆图之上,匕首没入羊皮制成的舆图,稳稳地钉在了墙壁上。

这一手飞刀行云流水,把曲悠看傻了,她凑近去看墙上的匕首,又回过头来看周檀:“你居然还会这个?”

周檀面上表情淡淡,似乎并不觉得是什么不一般的事:“我少时也习过一些武,笛声应该告诉过你。”

“他说过,韵嬷嬷还说你少时生了一场病之后几乎就不能动武了,”曲悠猛点头,看着那匕首,略带崇拜地道,“所以我没想到你现在也会啊,我还以为你只会拉弓射箭呢。方才那一手。什么时候再演给我看一看,太帅了!”

她说得直白,周檀听得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见燕覆没忍住笑了一声,他有些羞恼,却不愿呵斥对方,只好道:“胡闹……等安顿下来,我可以教你。”

曲悠连忙同意:“甚好甚好。”

她挤到周檀身边坐着,打了个哈欠:“我突然想起来……小燕大人之前是得了夫君的荐信,才去了守城的王将军麾下,王将军与你有旧?”

周檀摇头:“我写荐信时,守城将军并非王举迁,之前那位已经随着楚老将军调去了西境大营,这位王将军,我倒真不认识。”

曲悠转头看燕覆:“听小燕大人方才所言,这个吴知州想必在鄀州很不得人心吧?王将军和他沾亲,却耳根子软,你既得他们重用,可知这两个人私下关系如何?他们是否真的全无嫌隙?”

她问的恰是要处,燕覆在心中赞了一声,道:“我正想与大人说这件事,本来守城将军换了王举迁,合该容不下我们这些旧人,但他为人其实还算宽厚,才叫我顺利得了他和吴渀重用。我跟在他身边,深知他对这个妹夫十分无奈,甚至这次吴渀指使我们假扮马匪给大人一个下马威,王将军都与他争吵了一番。”

“吴知州是觉得,我一个文人京官,怕是连战事都没见过,怎么能接手边疆事宜,你们假扮马匪来劫掠,我便该吓得六神无主,恨不能再不出门。”周檀面无表情地说,“王将军不同意,肯定劝他先拉拢我一番,毕竟不知底细,还是汴都来客,先不要得罪的好。”

方才那个河南风味的小哥惊讶道:“我的娘来,大人真是神人,说得就像是亲眼见了一样。”

“坠楼一案虽在汴都压得严实,可谁能保证吴渀不会知晓此事呢?若他知道是你一手拉下了彭越,此刻估计还不知道有多慌呢,怎么会听王将军的话前来拉拢?”曲悠在一侧吐槽道,“也是他在边疆这么多年,太飘了,对你这种京城娇客认识不足……我看你要是想对付他啊,先把他和他小舅子的结盟拆了,会容易得多。”

周檀下意识地伸手,想为她倒杯茶,却发现桌上没有茶壶,不由得失笑:“知我者夫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