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万物皆有灵,有人认老树老井做契亲,像小井姑娘和谢树棣那样,还有人在年节和初一十五时候,供奉紫姑和土地公,保家保安康。

毛鬼神虽然也享受供奉,但供奉它的人却偷偷摸摸的,只在初二和十四这两日,偷偷的墙角旮旯处上香供奉,轻易不肯被外人知道。

因为毛鬼神又叫猫鬼神,据说,它是修行有成的黑猫死后化为精鬼怪,坊间也有另一种说法,说它是方士遗弃的猫鬼。①

不过,不论是精鬼怪还是猫鬼,有一点毋庸置疑。

那就是,它是一尊贼神。

它会为主人家去外家偷运偷粮,供奉了它,日子蒸蒸日上,不过,并不是这样就万事大吉了,毛鬼神性子喜怒无常,还会嫌贫爱富,要是主人家运道差了,它还反过来偷主人家的运道。

因为有这贼神的称号,所以,供奉它的人轻易不肯让别人知道。

顾昭看着贴着孔婵娟影子走的毡帽小子,愁极了。

这这,小月亮这般小,当真会懂得如何顶戴么!

......

不过,就像这毛鬼神回头说的一样,她许了供奉,而它允了,这一人一神之间,自然有了羁绊牵挂,顾昭发愁也没用,这是她们人神之间的缘分。

日头将人的影子拉长,小胖丫头拉着阿娘的手,一蹦一跳的往前,时不时,她还昂起头和她阿娘说一句什么,乐乐呵呵的欢喜模样。

谢幼娘侧了侧头,光落在脸上格外的柔和。

影子里,羊皮毡帽的小子小心的跟着,遇到有围墙的地方,它身影一晃,贴着墙角根儿继续往前。

顾昭收回目光。

罢罢,总归是一场缘分。

......

顾昭抬脚走到青鱼街,那儿,没有瞧见卫平彦,只桌子和书笈摆得整齐,桌面上搁一沓的毛边纸,上头一颗猫儿形状的石头镇着。

顾昭探头:“表哥?”

“他洗碗去了。”旁边,书生郎裴一清眼睛不离手中书卷,随口说了一句。

顾昭笑了笑,“多谢。”

她往前走了两步,果然在拱桥下的小河边瞧见了卫平彦。

他正蹲在石头坡上,颇为认真的洗着那白瓷碗和汤匙,就连那藤编的食盒都洗得干净搁在脚边。

顾昭唤了一声:“表哥。”

卫平彦头也不回,“就来,快洗好了。”

他又过了一趟水,这才站了起来了,手中的食盒抖了抖,汤匙和白瓷碗搁好,抬脚沿着石头坡往上走。

“表弟,给。”食盒被递了过去。

顾昭接过,“表哥,我先回去了,你要一道回去吗?”

卫平彦摇头,“不了,赚铜板要紧,一会还会有客人呢。”

顾昭失笑:“行,那我先去把这食盒还了。”

……

顾昭转身要走,这时,卫平彦又唤住了顾昭。

“表弟等等。”

顾昭回头,目光落在卫平彦身上,有些诧异。

只见他面上有些不舍,有些肉痛,眉毛拧得要打结了,似乎十分踟蹰。

就在顾昭要再问时,他低头拉开抽屉,快快的数了十个铜板出来,往顾昭手中塞了塞。

“表弟拿去买小食吃吧,这是零花。”

说罢,他急急的挥了挥手,避着眼睛不再看。

他怕他看了,会忍不住将那十个铜板再抢回来,那样就丢大脸了。

顾昭瞧着手中多出来的十个铜板,愣了愣,随即笑得畅快。

“哈哈,既然是表哥请客,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表哥。”

“家里见。”

顾昭揣着十个铜板走了,脚步轻快,遥遥的还挥了挥手。

卫平彦原先还有些舍不得那些铜板,见到顾昭这般欢喜,他也嘿嘿笑了两声,格外满足。

不错不错,他都能给表弟零花铜板了!他好好干活,以后给表弟零花银子!

……

拱桥下,卫平彦拿出一卷书,认真的看着,旁边,裴一清读累了,正好起身走走,活动活动身子骨。

他走到卫平彦旁边,眼睛瞟了一眼,笑道。

“刚刚那是你表弟啊。”

卫平彦点头,“自然,亲亲的。”

裴一清笑道,“瞧出来了,你们哥俩倒是感情颇好。”

他微微眯了眯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笑意和怀念,不过一瞬,那抹温度就像是掠水的鹭鸟漾起点点涟漪,转眼又不见波动。

许是今儿日头颇好,他的心情也跟着舒畅了一些。

裴一清轻轻叩了叩卫平彦的杉木方桌,指点道。

“有客人要写信的时候,咱们能多写一张是一张,好歹能多赚一些铜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卫平彦手顿了顿,抬头看了裴一清一眼,不赞成的摇头,道。

“怎可如此,不妥不妥。”

家里攒点铜板可不容易了,表弟和阿娘都说过了,讨生活艰难,家家户户都是如此,他爱财,也得取之有道啊。

裴一清笑了笑,笑意浅浅不到眼底。

“迂腐!”

“咱们讨银子也不容易啊,再说了,会寻咱们写信的,那都是不识字的百姓,又久不联系亲朋好友,都说纸短情长,咱们多写几个字,这情也能更长一些,也是替他们周全亲戚朋友间的情谊,你说是吧。”

卫平彦觉得不对,偏生他嘴笨,只摇了摇头,说一句这样不成,旁的也不知该如何再说了。

“榆木疙瘩。”裴一清摇了摇头,失了谈兴,踱步回了自己的位置。

卫平彦继续看自己手中的书卷,他的视线又偷偷的觑了一眼另一桌的裴一清。

只见他已经重新捧卷,青衣书生袍,头戴纶巾,日头下,端的是面如冠玉,温文尔雅。

半分不似那会为了多赚几个铜板,特意将人的信纸写长的模样。

表弟说得对,人不可貌相!

......

那厢,顾昭还了食盒收回押金。

此时她在惊春路,正好是城北这一片,她左右看了看,这时候接近晌午,市集上的人少了许多,商贩收整收整自己的货物和家什,挑箩赶驴的要往家的方向走去。

卖胡辣汤的老汉也在收着桌椅到板车上。

东西堆得高了一些,他再往上搁一张凳子时,下头的桌面滑了滑,眼见着就要砸到脚。

危急时刻,顾昭手疾眼快的伸手扶了扶。

老汉惊了惊,紧着拿了麻绳过来,将东西扎了扎,他又扯了扯麻绳,待确定牢固了,这才对旁边的顾昭笑道。

“呵呵,多谢小郎了。”

顾昭松手,“店家客气了。”

看着忙碌的老汉,顾昭搭了把手,一边忙活,一边闲话道。

“店家,你知道榆林的谢家还有什么人吗?”

老汉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榆林的谢家?”

顾昭点头,“现在的义庄便是谢家的祠堂。”

老汉摆手,“没了,哪里还有什么谢家!打我小时候开始,那儿便是义庄,倒是有听我祖祖说过,以前的谢家豪富蛮横着呢,还有谢半城的说法,现在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