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嗐,当得起,当得起,老大哥你莫要妄自菲薄。”

壮年鬼的鬼音里都是热情爽朗,细听,里头还有一丝的钦佩。

石恕生僵着脸,迟疑着要不要多寻两只鬼问问。

仔细想想,那会吃鬼的顾小郎,还是有些可怕的。

奈何这壮年鬼太过热情,他拥着石恕生,指着一处缝隙,语气热络。

“瞧到这儿没,这处出去就是靖州城了,你先去这处瞧瞧,没瞧到就再去玉溪镇,老大哥不用谢我,去吧。”

顶着那赞许的目光,石恕生骑虎难下了。

他硬着脑壳往缝隙中踏出一步,人途鬼道相会,飓风吹得绸袍和胡子乱飞。

再一睁眼,天上有一轮月,月色洒在银装素裹的大地上,好似就连雪上都流淌着沁凉的月色。

石恕生恍然,这就是人间。

他有些不自在的整了整身上的绸袍,这才抬脚往前。

路上,石恕生瞧到两拨巡夜的衙役,三波打更的更夫,他仔细的看了看,这些人里头,都没有他要找的小道长。

石恕生立在街头,月色下,身影一时有些踌躇。

在哪呢?要不要寻个人问问?

这样想着,在瞧到又一队的衙役时候,他飘了过去,这样凑近一看,老眼微眯,注意到一个有些面善的汉子。

石老爷子目光一瞬不动盯着这人,鬼音幢幢。

“面善面善......怎地这般面善?”

倏忽的,石恕生从记忆的旮旯角落里想起来了。

这,这是他家大山的连襟啊!

以前小夫妻两来祈北郡城走亲戚,还来过他家嘞!只不过那是好些年前的事儿了,年老忘性大,他这才没有一下反应过来。

石恕生欢喜:“好好!这是小钱,嗐,我今儿运道真不错!”

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石恕生都成了鬼了,还能他乡遇故知,怎地不是一个好字了得?

石书生欢喜的飘在钱炎柱旁边,不见外又热情,声音瓮瓮又幢幢的开口。

“小钱啊,听得到么?我是你石大爷啊,我寻你打听个事儿,你知道顾昭顾小郎在哪里吗?下头的人说他在靖州城巡夜,是不是你的同僚?”

他一边问,一边绕着前进的钱炎柱飘,上下打量,左右欣赏,嘴里不住的赞道。

“威风,威风!”

“瞧着这挂刀模样,真是威风!”

“哎,咱们小钱也吃上了公家饭了,比我家大山出息。”

钱炎柱没有回答,石恕生也不气馁。

多吹几下,通了阴阳,大山这连襟自然能听到他的问话。

石恕生的声音又大了一些。

“小钱,你别怕,大爷虽然死了,但不害人嘞!”

......

钱炎柱觉得有些冷,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脚步也慢了一些。

旁边的卓旭阳注意到,压低了声音,小声的斥责道,“小心点儿,别磨蹭,头儿还在前头呢。”

卓旭阳口中的头儿就是方长权,人年轻却严肃,时常不苟言笑,就连下颌骨处的线条都在说着他的不好亲近。

钱炎柱喊冤:“哪呢,旭阳哥,我就是突然觉得有些冷,就像有寒风一阵阵的朝我脖子处吹一样。”

“不成不成,遭不住了,我得喝一口酒,暖暖身子。”

钱炎柱拧了酒囊凑近嘴边,张嘴就去喝。

旁边,石恕生被勾起了馋虫,他忍不住也飘近嗅了一口。

“啊,香!”

“啊,香!”

一人一鬼同时喟叹一声。

石恕生凑得更近了:“好!好香好烈的酒!”

他用力的多嗅了几口气,青白的面上露出陶醉的神情,原先离地三尺高的身子飘得更高了。

只见他衣袍簌簌鼓鼓,馋嘴又欢喜的咧了咧僵僵的老脸,说实话,有七八分的可怖。

在旁人瞧不到的地方,水囊里酒的颜色淡了淡,原先香醇浓郁的酒香也淡了去。

卓旭阳伸手,“给我也尝一口,冷着呢。”

钱炎柱小气的性子又犯了,这可是顾小郎送的酒,又香又烈!喝完了就没有了,他可不好意思寻顾小郎再要。

钱炎柱别别扭扭的递过去,“这酒太烈,哥别喝太多。”好歹给他多留一点。

“好你个小钱,难怪街坊邻居都说你的诨号叫做钱公鸡,当真是小气。”

卓旭阳哪没瞧出这未尽之言,当下啼笑皆非。

他一边摇头取笑,一边接过酒囊,囫囵的擦了擦水囊口,仰头就往嘴巴上灌去。

下一瞬。

“呸呸,都是水味儿,哪儿香了,我瞧你是没吃过好东西。”

卓旭阳拧了水囊,朝钱炎柱丢了回去,面上露出两分嫌弃。

“得得,明儿哥请你喝真正的酒,这掺水的就别喝了。”

钱炎柱莫名:怎么会,明明又香又烈。

“不可能。”见卓旭阳不似玩笑,他不信邪的拧开酒囊,仰头又尝了尝。

这一尝,整个人都僵在那儿了。

不,不一样了......这不是他刚刚喝过的酒!

旁边,卓旭阳的念叨声还在耳边响起,“钱老弟,哥和你说句贴心话,你也别见怪,咱们大老爷们就得大方一些,对家里人大方,对自己也要大方,再省银子,那也不能喝这掺了水的酒啊,会喝出毛病的!”

“人生短短几十年,该吃吃该喝喝还是要的。”

“这时候不吃,等咱们死了,手一摊,两脚一蹬,什么都带不走,到时成了鬼,那就只能吃个味儿了。”

“那样的日子多惨啊,你说是吧。”

钱炎柱没有应声,他听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此时,他耳朵里都是擂鼓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旁边,石恕生微醺,他听得倒是连连点头,此时又重新飘回钱炎柱旁边,对着他的耳朵又来了一句。

“是极是极,只吃烟气,那滋味是差了许多,小钱,你这兄弟说得对呢。”

......

耳朵旁又有熟悉的冷风吹来,钱炎柱更僵了,牙齿也咯吱咯吱的响了起来。

卓旭阳骇了一跳:“怎地了?”

钱炎柱做了个嘴型:鬼......旁边有鬼......

是有鬼在对着他吹脖子,还喝了他的酒!

……

那厢,石恕生将钱炎柱的害怕看清了,面上有些惆怅。

罢罢,瞧他将小钱吓成什么样了?不该不该,真是太不该了!

他还是他亲家大爷呢!

赶着两人对视时候,石恕生打了个嗝儿,转身走了。

至于小钱口中说的偷酒......他们亲戚一场,怎么能算偷呢?他难得来靖州城一趟,亲戚招待几口酒水,那是热情!

都怪那酒太香了,他嗅了两口,又嗅了两口,不小心就将味儿嗅淡了。

石恕生自责:唉,是他让小钱在同僚面前丢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