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兄弟

宁城转北城的高铁上,俞锐支着下巴,头歪靠在车窗上发呆。

高速动车,沿途风景疾速变幻,广袤无垠的平原绿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荒芜干涸的黄土高坡。

前排椅子上坐着一对母女,小孩儿时不时扒着靠背站起来,乌黑圆亮的眼珠子总也忍不住往俞锐脸上看。

“妈妈,”小女孩儿忽然指着俞锐说,“你看这个大哥哥,好像被狗咬过。”

俞锐愣了愣,转头过来,正好跟女孩儿母亲的视线撞上。

对方表情僵硬,像是既羞赧又尴尬,不停说着“不好意思啊,小孩子不懂事”。

接着便将小女孩儿抱了下去。

俞锐怔怔地眨了下眼。

两秒后,他反应过来,瞥眼看向车窗,透过玻璃的反光镜面看着自己的脖子。

还真是惨不忍睹。

衬衣衣领不够高,只能挡住锁骨那部分,但从他颔骨往下还有好几处牙印,不但清晰可见,还带着干掉的血痂,全都是顾翌安昨晚给他咬的。

不仅脖子,他眼底还挂着两片明显的青黑,看就是熬了一整夜没睡觉。

俞锐轻扯嘴角,自嘲地笑了声,也难怪前排女孩儿的母亲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其实,不只是他没睡,顾翌安也整夜没睡,甚至离开包厢后就没回来,直到列车进站宁城北,他才出现。

这场意外来得措手不及,也实在荒唐可笑。

至少俞锐的脑子里已经黏成了浆糊,甚至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面对顾翌安。

没再说一句话。

直到从火车上下来,俩人都站在月台上,四周人头躜动,脚步声滚轮声匆匆忙忙。

站内换乘的方向并不同,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可他们就站在拥挤的人潮中,沉默不语,默契到谁都没有迈出第一步。

僵持半晌,像是强忍着满身疲惫,俞锐用尽最后那点力气,哑着嗓子开口:“翌哥,你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隔着行李箱,顾翌安和他并排而立,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嘲讽地笑了声,反问道:“你猜我是为什么回来?”

俞锐抿了下唇,说:“我...猜不到...”

“是么?”顾翌安转头盯着他,“你是猜不到,还是不敢猜?”

落在他脸上的目光过于炽热,俞锐不由得皱了皱眉。

等了好一会儿,俞锐依旧没出声,车站广播已经好几遍催促前往江北的乘客检票进站。

顾翌安收回视线,最后沉声道:“俞锐,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耳边是嘈杂鼎沸的人声,俞锐像是好几秒才接收到,然后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他抬起头来,看向顾翌安时,对方已经拉动行李箱,背对他往换乘出口走去。

默然长叹一声。

此时再看脖子上那些痕迹,俞锐自己都有些不忍直视,他捏着眉心,仰头靠回椅背。

头重脚轻,明明很困却又始终睡不着,芜杂的思绪在脑子里乱飞,以至于手机都在裤兜里震动好几轮了,他才反应过来。

迅速地掏出手机,屏幕上的来电号码俞锐并不认识,但归属地显示北城。

犹豫两秒,俞锐按下接听。

“嘀”声接通后,对方立刻表面身份:“俞主任你好,我是柴羽的经纪人,梅姐。”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俞锐脑子瞬间清醒,眉头皱起,连脊背都跟着僵直起来。

紧接着,对方语气焦灼,直入正题:“柴羽在排练的时候突然晕倒了,到现在都还昏迷不醒,您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急救电话打了吗?”俞锐立刻就问。

“打了,120正在赶来的路上。”

“行,你先别动他,”俞锐镇定道,“我给你拨视频过去,你让我看看他现在的状态如何。”

挂断电话,俞锐先是瞟眼前方屏幕显示的时间。

高铁到站北城还有三个多小时,视频通讯能让俞锐快速完成查体确认。

他很快回拨过去,透过视频画面看,柴羽虽然昏迷,但状态应该还算乐观。

俞锐跟柴羽经纪人简单交待了几句,急救人员到场后,他又跟对方快速沟通了一遍。

以防万一,他又将电话打到东院,赶在柴羽到达之前,提前告知同事做好各项检查准备。

高铁进站北城,没做片刻停留,俞锐带上行李箱直奔东院。

他到的时候,整个医院大门都被堵了,粉丝记者乌泱泱一群人全都想要往里挤。

保卫科紧急调动人手,好不容易才把那些人给拦住,同时还在门口拉起警戒线,竖起一块警示牌,非职工和病人家属不得入内。

柴羽送到医院后,经过急诊科的救治,目前人已经恢复清醒。

俞锐先去了趟主管医生办公室,路上他已经看完柴羽所有的急诊报告,但还有些细节问题,他需要跟主管医生核实。

聊完后,他又直奔病区。

病房是单人套间,除了柴羽经纪人,还有一名小助理,看到俞锐,俩人同时从椅子上起身,齐齐叫了声“俞主任”。

俞锐摆手跟俩人打了声招呼,径直望向柴羽。

柴羽手上扎了针正在挂点滴,因为颅压过高,主管医生给他开了甘露醇。

他撑着胳膊想要起身,俞锐立刻伸手阻拦,叫他不要动。

床尾挂着病程记录,俞锐随手翻了两下又挂回去,再次看向柴羽时,脸上表情严肃又认真。

他移步到床头,先是掏出瞳孔笔检查柴羽的眼睛状况,接着又指挥柴羽抬起四肢。

尽管虚弱,柴羽还是全数照做,末了还笑着讨好般地叫了声“锐哥”。

瞳孔笔重新插回胸口袋子,俞锐脸色没变:“你叫锐哥也没用,现在的情况由不得你,你必须马上接受手术。”

“可是...”柴羽还想坚持。

“你先听我说完,”俞锐抬手打断他,“我看过你的报告,你这次会突然昏倒,不仅是因为肿瘤压迫神经,导致眩晕,同时还有肿瘤内出血。”

他顿了一下,皱起眉头:“甚至根据我刚才初步的检查,你的眼球震颤已经很明显了,再拖下去,不止你的听力受影响,视力也会越来越差。”

柴羽垂下眼,双手死死地抓着床单,太过用力,输液管里倒流出一大截殷红色血液。

经纪人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女人,从柴羽出事到现在,一直满脸愁容,这会儿忍不住插话道:“小羽,你就听俞主任的吧,手术成功了,你想开多少场演奏会都行,咱不急于这一时,成吗?”

“对啊小羽哥,你就听梅姐和俞主任的吧,治病要紧。”小助理也连声附和。

柴羽依旧埋着头,默不作声。

俞锐叹口气,坐到病床边上,将他攥紧床单的手缓缓掰开,而后重新调整输液管,让倒流的血再重新流回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