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送药(第2/2页)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观点不一样而已。”俞锐自己并不怎么在意。

侯亮亮却越说越来劲,刀叉戳在餐盘上呲呲地响:“他们就是不行,长江后浪推前浪,老了就得认,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不肯承认自己落伍了,就是自己的问题。”

俞锐看他一边吃东西,一边咬牙切齿地替自己抱不平都给看乐了。

医学本身就是个没什么规律又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课本上学识积累再多,也不代表你就拥有临床上的智慧。

何况每个医生接手的病例都不同,有分歧不是什么坏事,共识都是在分歧中达成的。

所以俞锐除了在办公桌上跟人对峙,背后却从不妄加议论。

但侯亮亮却不一样,年轻的时候谁都有胜负欲,尤其他是真崇拜俞锐,所以说的话就算孩子气,也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抵挡的真诚。

他跟俞锐说:“我是说真的,俞哥你可是我们医大人的偶像,以后肯定比他们都强,我们都这么觉得。”

俞锐摇头笑了笑,还是说:“这有什么好比的,就不是一回事儿。”

侯亮亮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俞锐放下刀叉,问他说:“你见过手摇钻开颅吗?”

侯亮亮说:“只在视频里看过,现在不都是用电动铣刀吗,俞哥你还用过这个?”

“我没用过,但你说的那些老教授都用过。”

俞锐看着他,继续缓声说道:“在他们年轻的时候,神经外科并没有那么多现代科技做辅助,连开颅都只有最传统的工具。”

他拿起手边水杯喝下口清水,接着又说:“我们现在虽然可以做很多他们当年都做不了的手术,并不是因为我们更厉害,只是现代科技创造出了他们不曾有过的便利和手术条件。”

这世界浩瀚如烟,而人类渺小如尘。

任何一个领域的发展都离不开前人不懈的付出和努力,尤其是像神经外科这样极度依赖尖端设备的学科,虽然有着几千年的历史,却直到最近一百年才迎来飞速的发展。

那是一代又一代人前赴后继,才得以让后来者有机会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得更远做得更多。

侯亮亮显然没想过这些,他还年轻,看人也好看世界也好,都还是简单的片面的。

所以俞锐说这些的时候,他就跟个小学生一样,眼睛都是亮晶晶的,俞锐说什么他都忙不迭地点头。

他们吃饭的地方在户外,头顶一片玻璃天窗,抬眼就能看到夏季晴朗的星空。

也许是太应景了,也许是有那么一瞬间,俞锐从侯亮亮眼里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俞锐仰头望向满天星斗,莫名笑了一声,最后跟他说:“有一个人曾经告诉我,医生就好比天上的星星,每一颗都能亮,你无法也不能否认别人发出的光芒。”

俞锐说这些的时候,并不像课堂上那些语重心长的教授说教。

他的语气很淡,眼神也是沉静的,好像他就那么随口一说,但听与不听,认同与否皆随你去。

因此,侯亮亮看着他有片刻的恍惚,这种感觉就像是他第一次遇到俞锐的时候,俞锐告诉他:“我的答案不代表你的答案,做医生好不好不重要,你想不想成为一名医生才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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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症科麻醉组的汇报结束得晚,霍骁端着餐盘过来时,刚好听到这段对话。

听到最后,霍骁干脆靠着一根石柱发呆。他想起自己刚认识俞锐的时候,俞锐不过才十岁,矮了他不止两个头却一脸嚣张地非要跟他比划比划。

他们初次见面就打,也算是臭味相投,后来又因为他的一些个人原因越走越近,渐渐变成朋友兄弟。

即便到他不得不转学离开,在霍骁的印象里,俞锐那会儿也还是又拽又横,走路都是鼻孔朝天,看谁都不放眼里的狗脾气。

然而转眼至今二十多年,也许俞锐并没有注意,但霍骁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变化,以及他身上不该出现的隐忍和克制。

“我看这说话的语气,跟你倒是挺像的。”

浑厚低沉的一道声音乍然出现,霍骁抬眼看去,发现徐颂行和顾翌安正好坐在俞锐跟侯亮亮背后的位置,只不过中间被一扇屏风挡着,不注意根本就发现不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俞锐跟侯亮亮已经走了,徐颂行慢条斯理在剥一盘蒜蓉龙虾:“这就是你之前提起的师弟?”

顾翌安只是很轻地‘嗯’了声。

“这小子有点意思,今天一天在会场内我可没见他给哪位专家教授留面子,这会儿倒谦虚上了。”徐颂行早已年过六十,说话却铿锵有力中气十足。

落地窗也是透明的,繁星闪烁的夜色从头顶上空一直延伸到远处深蓝色海面上。

顾翌安看着窗外,沉吟一声说:“他很聪明,也很有天赋,就是性格比较直接。”

“哦?是么?”

徐颂行挑眉看着他,最后笑着说了一句:“没想到周远清手下还能教出这么个异类,倒真让我有些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