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避暑

几日之内,权位交替,看得一群旁观者心里头都发寒,更何况那些当局者们。

朝中一时间议论纷纷,有人感叹帝心难测,更多的则是认为这些事早就有了端倪。这一年间皇上先是将李玦贬了又贬,乃至最后贬去了蜀地,其实都是在帮他养精蓄锐。之后又放任李钰坐大,等他自掘坟墓,再把李玦接回来,顺理成章坐稳了东宫之位。

站错了队的懊悔不已,心惊胆战等着头上悬着的那柄剑落下来。站对了队的欣喜若狂,同时也准备好了等太子清算后账时把之前踩在他们头上的那些人拉下来再狠狠补上两脚。只可惜,这两边等的动静都没有发生,就好像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被人刻意地、悄无声息地翻了过去。

四月底,一切尘埃落地,凌崖子来找我,只道是他的劫期将近,要回云台山清修去了。

我借着休沐的时候去城门口送他,不曾想跟离京的李钰正对上。

这人还是穿着一身光鲜亮丽的衣裳,即便是被贬谪,也丝毫没有要暂避锋芒的意思,十五口大木箱子分别由十五辆马车拉着,队伍足足延伸了小一里地,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打头的那一口黑漆棺材。

李钰风光时捧他臭脚的不少,如今落魄了,过来落井下石的也大有人在。有人哂笑道:“献王临走还带口棺材,是为谁准备的?”

有人问,他便笑着答:“我弟弟死了。”

那人登时大骇:“四皇子和五皇子殿下都还好好的,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要将这些话上奏皇上。”

李钰理都没理,嗤笑一声,上马走了。

我却是知道,这口棺材是为丁一准备的。

只可惜,里头是空的。

丁一哪怕免受了凌迟的酷刑,却也没落着一个全尸,死后身上的皮肉也尽数剐净了,骨头磨成了粉,落得了一个挫骨扬灰的下场。

我说不好李钰对丁一到底算怎么一回事,说他只是利用丁一吧,可他偏偏赌上了自己的前程,不惜忤逆圣意也要给丁一一个解脱。说他对丁一有感情,可他又放任丁一在牢里受了那么多罪却无动于衷。

换句话说,李钰自己清楚他对丁一到底是什么感情吗?

李钰打马来到城门前,看见我和凌崖子却又停了下来,冲着我俩笑道:“皇叔,小书,别告诉我你们也是来送我的?我可不信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

我看了看李钰,道:“我来送凌崖子道长。”

“哦,”李钰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看我这脑子,原来是皇叔的劫期要到了,那我祝皇叔——渡劫顺利。”

最后几个字,他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脸上带着笑,眼里却含着刀。

我皱了皱眉,却听见李钰继续道:“我都要走了,能告诉我上元节那天凌霄子道长开天眼看到的结果吗?”

凌崖子想了想,慢慢道:“当天晚上在场的除了皇上身上有龙气的有两个人,但都不是你。”

李钰听罢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当然没有我!他从来就没想过要把皇位传给我,或者说,自从有了丁一,我就已经不是他的儿子了。”

“你就此收手,可保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凌崖子道,“若还有贪念……”

凌崖子点到即止,没有把最后的话说出来,李钰却只是不屑地笑了笑,偏头看了看一旁的空棺材,“最惨也不过是这么个下场了。”

烈日当头,李钰最后看了眼身后的长安城,回过头来冲我笑了笑,“小书,代我向你那两个好弟弟问好。”

我皱了皱眉,丁一的事因为大狗子和二狗子而起,我一直担心李钰会因此报复他俩,这两天一直没让他们出门。听到李钰的话心里一寒,显然李钰记恨上他俩了,回头还是得叮嘱两个人行事的时候一定得当心。

“开个玩笑,”李钰又哈哈笑道,“小书,你最大的毛病就是软肋太多,随便一个就能拿捏你到死。”

我皱眉看着他:“你又何尝不是呢?”

“以后就不是了。” 李钰冲我俩笑了笑,“那就,后会有期了。”

扬鞭催马,一队人很快就消失在道路尽头了。

我回过头来看着凌崖子:“要不你还是再给我两张符吧,我怎么这么不安呢?”

凌崖子:“一百两一张。”

我:“……你还是走吧。”

凌崖子哈哈笑起来,笑完了才道:“你放心,他俩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凌崖子这人虽说不太靠谱,但预言多数情况下还是准的,我心里稍安。看着天色也不早了,我冲他笑了笑:“那我等你回来喝酒。”

“好。”凌崖子冲我摆了摆手,把一顶破草帽盖到了脑袋上,“行了,回吧,大太阳挺晒的。”

我点点头,还是目送他走远了才收回视线。这人始终一身道袍,踽踽而来,翩翩而去,心上无尘,身无一物。

凌崖子走后不久长安城就迎来了盛夏,烈日灼灼,蝉鸣不已。户部的值房里闷热难耐,一身薄衫一天得湿透好几次,回家脱下来一看,汗碱都一层一层的。

宫里估计也没好到哪里去,太医天天往宫里跑,这位主子吃不下饭了,那位主子睡不着觉了,太医们一个头两个大,他们是大夫,又不是神仙,医治个伤寒杂病还行,大太阳天上挂,逼死他们也摘不下来啊。

于是皇上大手一挥,留下太子监国,其余人等到骊山行宫避暑去了。

太子李玦:父皇,我不是您最疼爱的好大儿了吗?

景皇后和大狗子自然在随行之列,此外还有一些重臣,比方说景策,也要一起去。但令我想不明白的是,随行名单里竟然又有我。

还有小莺儿。

骊山行宫我小时候跟着去过一次,不过不是夏天,而是在隆冬。那边最以汤泉为盛,寒冬腊月里天上飘着雪,身子却在汤池子里泡得发软,属实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小时候不懂事,赖在池子里不肯出来,结果晕倒在池子里,还是皇上把我从池子里捞出来的。现在想来,那滋味就像是喝醉了酒似的,昏昏沉沉,似真似假,我只记得有个人守了我一夜没有合眼,却怎么也记不清那人的样子了。

小莺儿对此次行程表示兴奋异常,开始不停地跟我打听行宫是什么样子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听说行宫建在半山腰上就更兴奋了,说她已经太久没见过山了,都快忘记山长得什么样子了。

我坐在院子里指着正北的方向给她看:“看见了吗?那叫龙首原,就在你眼皮子底下。”

小莺儿撇撇嘴:“那算什么山啊,连牛角山的一半都赶不上。”

我不禁苦笑,被认为是龙脉之所在,普天之下龙气最旺盛的地方竟然被小莺儿认为“连牛角山的一半都赶不上”,想来牛角山在她心中的地位也是这普天下任何地方都比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