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拜年

院子里那一点灯笼映照下来的光线晦暗,看完了信我只觉得眼睛酸涩,满腔情绪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温柔又滚烫。

我把信收进怀里深深吸了口气,只听见一声长啸直窜夜空,在遥远的天边炸开,将院子映亮,一时间恍如白日。

房里的人听见动静都出来了,“啊,烟花!”小莺儿惊呼一声,跑到院子正中手舞足蹈地指着天边比划,“真好看,真大啊,哪来的烟花?”

火树银花不间断地在头顶炸裂,映得北边半边天都亮了。街上、巷子里也有了动静,四处都是欢呼喊叫的声音。

“到子夜了吗?”大狗子问,“怎么这会儿就开始放了?”

“应该是皇上看见战报了,”景策道,“阿恒他们是不是打胜仗了?”

我仰头看着漫天烟花点了点头,这是为阿恒他们放的,庆贺他们大捷,等候他们归来。虽然他们暂时看不到,但他们以血肉之躯拼死相护的人替他们看到了。

肩上一暖,我偏头一看,二狗子给我披上了一件外袍,仰着头问我:“阿恒哥哥他们是不是快回来了?”

“是啊,”我倏忽觉得夜风里竟好像夹了一丝暖意,“等来年咱们就能一块过年了。”

也不知道是说给二狗子的,还是说给我自己听。

大狗子提议:“咱们也把烟花抱出来放了吧。”

小莺儿跟着附和:“好啊!”

“现在吗?”二狗子问,“你不怕跟那边的撞上,抢了你老爹的风头。”

“他又不知道是我放的。”

几个孩子当下立断,把屋里几个黑炮筒都搬了出来,在院子里排开,大狗子拿来三支点燃了的香,他们仨一人一支上前点火。

几束银光在我面前窜上了天,跟那些远在天边的又不一样,这次的烟花在头顶正上空裂开,灿烂绽放又很快陨灭,铺面了整片院子上空的夜幕。

两边像是较着劲般你方唱罢我登台,又间或有一些民间的小烟火也跟上来凑热闹,一时之间整座长安城里热闹不休,恍如一个不夜之城。

几个孩子在院子里头闹腾,阿福叔站在门口,老相爷在房里倚窗而望,韩棠和景策站在亭廊的另一头,影子交叠在一起,被焰火的光亮拉长又缩短。

这场焰火不休,又紧接上子夜时分那一拨,看得我脖子都僵了,等低下头眼前还是一片璀璨,夜风一吹,才惊觉自己满脸湿凉,竟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过了子夜老相爷便去睡了,韩棠和景策也告辞走了,我们留下来继续守夜,直到黎明时分才撑不住了。我拼着最后力气把小莺儿送回房里,剩下我们几个东倒西歪睡了一地。

睡了也就半个时辰,外头晨光熹微,我们又都爬起来,忍着一脑袋钝痛收拾残局。

宫里规矩多,我让大狗子先走了,二狗子留下来帮我,等忙完了日头都升起来了,我又留二狗子吃了顿早饭才让他走了。

送他出门的时候却不巧,隔壁张大人家正有人上门拜年,与我们打了个照面。一愣之下我冲二狗子做了个眼色,二狗子心领神会,低着头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老相爷为大周朝操劳了一辈子,德高望重,平日里因为身体原因不怎么见客,在年节时分就不好再关着门了。

于是这一上午一茬一茬过来拜年的就没停过,一波人前脚刚走,另一波后脚就到,就跟商量好的似的,倒省了我跟阿福叔多跑一趟来回。好在这些人大都是拜完了就走,估计也都清楚今天人多,逗留太久就挡了后人的道了。

能留下来多说会儿话的只有三个人。

一个是徐明,奉旨来给老相爷拜年,送来了好些名贵的药材,又代皇上问了一下老相爷的身子,然后才走的。

第二个是白博琼。

这位已过天命之年的老大人见了老相爷,二话没说,跪下来叫了一声“干爹”。

老相爷笑着受了,从袖口里掏了一串铜钱给了白博琼——除了昨天晚上那些小辈,今天再来拜年的都没有这个待遇了。

跟着白博琼一起来的还有俞大成,这俨然是把俞大成当成他的得意弟子了。

俞大成拜完了年就跟在白博琼身后站着,白博琼偏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冲俞大成道:“你不是说要跟昔日同僚叙旧?”

俞大成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我给他们两位倒了茶,拉了俞大成一把,笑道:“是了,刚才毕之兄一个劲儿冲我做眼色,想必是有话要跟我说,那我们就先出去了。”

一直把人拉到外头的亭廊上俞大成才反应过来,闹了一张大红脸:“原来是要咱们走啊,嗐,我就是太笨了。”

我拉着他坐下来,笑道:“你不是笨,而是心思纯粹,不好琢磨这些人情世故。”

有种人,能一头扎进书里驰骋千里,引经据典张口就来,能跟你掰扯三天三夜不带停的,却偏偏在跟人打交道时迈不出一步。

俞大成恰恰就是这种人,天生适合做学问的人。

俞大成含蓄地笑了笑,看着有点不好意思了,只好把目光放在院子里,过了会儿才感叹道:“没想到赫赫有名的老相爷就住在这种地方。”

我跟着往外看去,一方院子,几间屋舍,而且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墙角屋檐都带着岁月的痕迹。笑了笑:“是寒酸了些,好在也没有多少人,地方大了反倒显得空旷。”

“我不是这个意思,”俞大成局促道,“我是说,我没想到老相爷的院子里是这个样子的……唉,我嘴笨,说不到地方,就是往年吧,那些同僚们有机会过来给老相爷拜年的,回来揪着一块地方能说上好几天,大家都对角门内这个院子充满了好奇,我真没想到我有一天也能站到这个院子里,跟做梦一样。”

我一时失笑,我真没想到我每天下了衙都能回来的地方在外人眼里这么稀罕,再又想到刚回京时竟还是老相爷让阿福叔去宫里找皇上要的人,这种恩泽只怕都得折寿了。

白博琼跟老相爷在房里待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我跟俞大成没说几句话就听见房门响动,俞大成站起来冲我拱手告辞,跟着白博琼走了。

第三个是景策,虽说昨晚已经来过一遍了,但毕竟不是正式拜年,所以今天上午又来了一趟。

没带韩棠。

接着我就知道他不带韩棠的原因了。

景策伸手端过我给他沏的茶,低着头撇了撇茶沫,对老相爷说:“等过两天我想跟皇上请个旨,到下头收地去。”

我正给茶壶添水,提着铜壶的手一顿,溅了几滴到指节上,顷刻就红了。

到下头收地,说来容易,他这是要把韩棠的活揽过来自己干。我回头去看老相爷,却见人并没有多大意外,只是淡声道:“我记得这个事情有人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