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呈奏

我把到阿恒那里发生的事从第一天开始原原本本都跟老相爷陈述了一遍,说到鬼市上那个人时,我告诉老相爷:“是他自己说的,他叫陈楚山,他还让我等着,说会来找我算账的。”

老相爷静默着,伴着一盏残灯,良久也没说话。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往下说,老相爷开口了:“我觉得你的感觉是对的,当年的陈魏之变陈楚山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偷天换日,他如今是奔着复仇来的。”

我心里一惊:“他现在手里头有钱,有兵,还有火器,景将军他们还正是抗击突厥的关键时刻,我怕陈楚山会从中作梗,到时候阿恒他们就危险了。”

老相爷问我:“事情利害你都跟阿恒说了吗?”

我点点头,老相爷面色沉重地道:“那我们现在只能相信他们了。”

“那……那陈楚山为什么说要找我算账?”我清清楚楚记得陈楚山摸着我的眼睛,说他现在不杀我,他还有账要跟我算,“当年陈楚山谋反,柳家是受到他的牵连才被抄家的,他说找我算账,怎么倒像是我们柳家欠了他的?”

老相爷靠着罗汉椅轻轻闭上了眼,“当年这件案子最大的疑点就是办的太顺利了,从徐明告发陈楚山谋反,到韩棠举证,柳俞英认罪,景行止出兵,陈楚山伏诛,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这么一桩惊天大案就结束了。期间每一个环节卡的刚刚好,哪怕有一环疏漏,这件事都不可能办成。”

我按下心神仔细想了想,“徐明一直陪在皇上身边,我没法接近,陈楚山虽然还活着,但我找不到他,只能等他来找我,现在我唯一还能接触到的,就只有韩棠了。”我咬咬牙,“我改天去试探他一下,看看能不能得到一点当年的线索。”

老相爷却是摇了摇头:“现在你手上还什么线索有没有,贸然提起那件事,太容易打草惊蛇了。而且这件事情上还有一个最关键的人,咱们都忽略了。”

我想了想,猛然惊道:“是皇上!”

老相爷点了点头,“是他选择相信了徐明和韩棠的话,也是他下旨抄的柳家和让景行止出兵,我们看到的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而真正做决定的却是皇上。”

一种无力感突然从我心底里生出来,是啊,只要皇上不开口,就算我查明了当年的真相又能怎样。就算当年的事情真的判错了,可是柳家已经没了,兵已经发了,皇上会为了还柳家一个清白而昭告天下是他错了吗?

我前面隔着的不是一个韩棠,一个徐明,而是一座山,一座直冲云霄、望不见顶的山。

我把头埋在老相爷腿上,第一次觉得深深的绝望。

老相爷把手搭在我肩上轻轻地拍着,安抚道:“这条路既然决定要走了,你只管往前就是了。”

“实在过不去的地方,我来帮你铺路。”

我怔愣着抬起头来:“您……”

“不过你得快一点了,明天你不是要面圣吗?可以透露一点消息出来让皇上知道,看看他那边是什么态度。”老相爷道,“我老了,没几天活头了,要是死在前头了,可就帮不上你喽。”

我狠狠咬了咬牙,竟没法说出“长命百岁”的话来,只是重重点头:“我会的,我会让您看到真相大白天下那一天的。”

第二天面圣述职,我先是跟韩棠碰了碰头,把需要呈报的条目一一核对了一遍,等早朝下了朝皇上才召见我俩。

还是在紫宸殿的暖阁里,一进门我就发现这里也早早就烧上了地龙,我尚且觉着热,皇上坐着竟还得在腿上盖一条薄毯子。

我记得他早年间也不是这么畏寒的,寒冬腊月天还陪我在御花园里打雪仗,也能把我高高举过头顶让我掏鸟蛋,不知道为何这几年衰老的这么厉害。

“皇上的病还是不见起色?”韩棠皱着眉问,“不是说冬病夏治,怎么一整个夏天也没叫人帮着调理一下。”

“就是老了,怎么调都没用,”皇上不甚在意地挥挥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徐明及时拿过来一个靠枕塞到皇上腰后头,笑着道:“这两个人一走就是一个夏天,也不知道得说多久,您靠着听,腰不使力。”

“皇爷爷走的就早,先帝六岁就被托孤给了老王爷,而他自己走的时候也不过四十二岁,朕今天已经四十有三了,算算也差不多到日子了。”

众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徐明也不管尊卑有序了,嗔道:“陛下说什么呢,老王爷当初就是高寿,您一定跟老王爷一样,洪福齐天。”

“不是谁都有老王爷的福气的。”皇上很随意地摆了摆手,笑道:“行了,不说这个了,说说你们的玉门关之行,好久不见,朕还怪想你们的。”

走之前我跟韩棠是分作两路的,各有各的任务,所以这次奏报也分了主次。韩棠主要负责王庭谋逆那一部分的事,我则是负责押运路上毛林反水以及当初跟着阿恒讨伐王庭时候的事。

奏报听完皇上看上去挺高兴的,“阿恒这小子朕没白疼他,小时候调皮捣蛋一把好手,现如今也能帮朕打仗了。以一敌十,这是不小的战绩,等他回来了朕要好好赏他。”

转而又道:“正则这次干的也不错,临危不乱,小小年纪就能有这份果敢和实力,把他困在皇宫里确实是屈才了。

徐明在一旁道:“景小将军远在漠北,皇上的赏赐拿不到,四皇子却是近在眼前,总该能拿到了吧?”

皇上笑着打趣他:“朕又没说不赏,轮得到你来邀功吗?”

徐明在一旁笑着称是。

本是君臣和睦的一副场景,我有些于心不忍,却还是站出来拱手道:“臣还有一事奏报。”

众人都愣了,韩棠尤甚,回过头来皱眉看着我,我俩串过的事情都已经奏完了,我这会儿再说的就是他也不知道的事情了。

皇上点了点我:“小书,你说。”

我垂下眉眼道:“我跟着阿恒去讨伐叛臣王庭时,有人为他提供了火器。经查实,那批火器都是出自当初在范阳一带试验的那批。”

“范阳……”皇上沉吟了一句,面色已经沉了下去。

“还有据杨鸿飞供述,霍伦从他那里骗取军饷是听命于一个叫‘大帅’的人,不仅如此,霍伦还把那批军饷尽数都交给了‘大帅’。这个‘大帅’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安西的大都护为他效命?”

皇上抬了抬手打断了我:“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我向上拱了拱手:“我怀疑,那个‘大帅’就是当年的河东节度使——陈楚山。”

整个大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不知过了多久,韩棠从后面拉了我一把:“柳存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