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夜叉

坐在船头的道士率先站了起来,衣不沾尘地下了船,很快就消失在那群面具当中了。

我一直看着他不见了才回过头来,对阿恒道:“咱么也走吧。”

阿恒拿起之前艄公落在船里的鬼面具递给我:“你把这个带上。”

我接过面具愣了愣,“那你呢?”

“我长得没你好看,不怕被人瞧了去。”

我:“……”

临走阿恒又把那个艄公也一块提溜了下来:“你得跟我们一块去,万一一会儿你跑了,我们怎么回去?”

虽然艄公连连保证一定不会跑,却还是被阿恒拎着进了鬼市,撕了块破布把脸围起来是他最后的坚持了。

阿恒拎着他的后领子啧啧了几声:“你长成这样,本身就跟鬼似的了,还有什么好遮的?”

艄公气得白眼都翻出来了,“这是传统,进鬼市得蒙面,跟长得丑俊没关系!”

阿恒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我就不蒙他能把我怎么样?还能把我赶出去不成。”

艄公继续锲而不舍地解释:“在鬼市上不蒙面的一律被视为交易物,都是能被买卖的。”

阿恒反倒更兴奋了:“那我可要看看,小爷我值什么身价。”

我笑了笑,跟着阿恒进到了灯火里。

时隔多年,外头都翻天覆地了,这里面倒真像脱离了俗世似的,还保持着跟当年一样的样子……不过坟包较之前好像多了些,有几个土色还挺新,里头的尸体说不定都还新鲜着。

艄公说的关于蒙面的事应该是真的,走出没多远就碰上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截腕子粗的铁链子,链子另一头拴在一个人脖子的项圈上。被铁链子栓住的人就没带面具,看得出是个身形样貌都不错的男人,只是瘦得厉害,身上只有一块破布蔽体,尚不能盖住全部,隐隐能看出腿上身上好几处鞭痕来。

拿着链子的那个人看了看阿恒,又看了看我,上前问道:“兄弟你这货不错啊,从哪儿弄的?不拴住了你也不怕他跑了?”

“他不会跑的,”我一抬手,阿恒立即伸过来与我十指相扣,我冲那人晃了晃,“你看,这不就栓住了。”

在那人目瞪口呆之下我带着阿恒扬长而去。

鬼市说大也不大,一炷香的功夫就能走到头,我们在一众妖魔鬼怪里转了一圈,没见着有什么跟“大帅”有关的人或物。

阿恒问我:“你看着有什么可疑的吗?”

我摇摇头:“可疑的不在,不可疑的也不在。”

“什么可疑不可疑的?”

我笑笑:“可疑的是‘大帅’,没见着人。不可疑的是那个道士,也没见着人。”

阿恒愕然:“那个道士还不够可疑吗?我看属他最可疑。”

“他也是来查那个大帅的。”我道。

阿恒慢慢回过头来:“你怎么知道的?”

“他自己说的啊。”

阿恒轻轻眯了眯眼,语气沉了下来:“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笑了:“在船上时说的,他说‘身侧有鬼,万望当心’。”

阿恒愣了愣:“这话怎么有点儿耳熟?”

我点点头:“当初他对吴大人也是这么说的。”

阿恒明白了:“他就是给吴清方通风报信的那个道士!”

转而又压低了声音:“那他说的有鬼,指的是周围这些鬼,还是……”

阿恒用余光瞥了瞥正在一旁张望的小矮子。

我也轻轻点头:“我也觉得那个道长找上他并非偶然。”

我又走了两步阿恒没跟上来,等我偏头看过去,只见阿恒站在原地斜眼看我:“刚刚还是道士,这会儿就变成道长了?”

我不禁失笑:“阿恒大侠,你有三岁吗?”

阿恒瞪着我道:“就算我三十岁、六十岁、九十岁,有人背着我偷偷摸摸跟你说话我还是会不高兴!”

我指着他:“两岁半,不能再多了。”

阿恒嘿嘿笑了起来,“那我要吃糖葫芦。”

我环视了一圈,“糖葫芦没有,血馒头行不行?”

阿恒跟上来拉着我的手晃了晃,笑道:“成功被你说得没胃口了。”

刚走了没两步,却又停下了。

我无奈回头:“景两岁半,又怎么了?”

“不太对,”阿恒神色凝重,“你听。”

我侧耳听了下,只能听见人声虫鸣,这些声音一直都有,没什么稀奇的,问道:“怎么了?”

“是马蹄声。”阿恒道。

又过了几个弹指我才听到了阿恒所说的马蹄声,而且不止我听见了,所有人都听见了,一直默不作声地艄公瑟瑟地后退,口中喃喃自语:“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谁来了?”阿恒问。

不等艄公作答,整个都鬼市都沸腾起来了,有人在嚎啕大哭,还有人在癫狂大笑,不过片刻之后,一切归于寂静。所有人默默闪到了一边,以近乎虔诚的姿势跪伏在地。

马蹄声震颤着地面,以近乎排山倒海的态势而来,我往周围看了看,艄公已经跪好了,极小的一个蜷在地上,我跟阿恒对视一眼,决定还是不要在这个关口上找麻烦,跟着众人默默跪了下来。

几乎是同时,一队人马从过人高的芦苇丛中蹿了出来,约有二三十人,黑衣黑马,脸上统一带着乌黑的夜叉面具,嗒嗒铁蹄碾压过几座坟包,新添的那座坟头都被震塌了一半。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时气这么不济,偏偏选了这么个地方落葬。

“这些人的马跟那伙马匪是一样的。”阿恒趴着小声道,“马蹄铁上的印记都一样,是个月牙形。”

“所以他们就是跟毛林串通的那些人。”

阿恒点点头:“‘大帅’的人。”

那群人在我们方才下船的地方停了下来,其中一个人从马背上又提了个人下来,那人倒是一身白衣,只不过手脚都被绑着,嘴里也塞着麻布,隔得太远脸看不清,但看身形竟然跟韩棠有点相似。

我忽然有点慌了:“该不会是……”

再看阿恒也皱着眉头,但还是坚定道:“那家伙现在连帐门都出不来,只要玉门关没被荡平了,他就没事。”

带夜叉面具的人道:“这就是朝廷派来征税的狗官,这些狗官,不给咱们百姓排忧解难也就罢了,还要再从我们手上抢血汗钱来供他们自己花天酒地,大家说,该不该杀!”

底下响起一片喝彩声:“杀!杀!杀!”

被堵住嘴的那个白衣人呜咽了两声,还没等嚎出什么来,夜叉面具手起刀落,一颗脑袋便落了地。

我愣了好一会才找回知觉,只觉得半片身子都麻了。

“就算……就算那不是真的韩棠,可也是一条活生生人命啊,他们竟敢如此草菅人命……大周还有没有律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