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院子

我愣了下,转而静静看着大狗子,不再言语。

大狗子一时间慌了神,低着头小声嘟囔,“玉哥儿,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对我很好,就算是你爹真的杀了我母后,我也……我也不会怨你的……”

我轻轻叹了口气,“关于当年的事情,我也知之不详,你母后她……她待我很好,我在她宫里寄养过两年,闯了祸都是她替我担着。她跟我娘情同姐妹,时常叫进宫来谈心,我实在想不出我爹有什么理由要害她。”

大狗子拿指头轻轻戳了戳我,“我不信他们,我只信你。”

“好,”我在他有些瘦削的肩膀上拍了拍,“还记得我教你的‘乡人皆好之’,我们不听谣言,只看真相。我答应你,会把当年事情的真相找出来的。”

临近晌午,先前那个小顺子送来了午膳,清一水的素斋饭,难怪大狗子吃饱了还会饿。

大狗子想留我一块吃,只是我在宫里待的时间够长了,再待下去就不合规矩了。

临行前,我提出想拜见一下贤妃娘娘。

贤妃如今理完了佛,还是一身素白长袍,手腕上缠着一串紫檀佛珠,垂眸捻着,一副隔绝俗世的样子。

我见了人,行了拜礼,便是该走了。我偏又站着没动,一直等人察觉出来抬起头来,问道:“还有事吗?”

我冲人拱一拱手:“承蒙四皇子不嫌弃,还肯叫我一声哥,我在这里便以四皇子大哥的身份冲娘娘道一声谢,多谢娘娘这段时间以来照顾他,护他衣食无忧,不受欺辱。”

贤妃皱了皱眉,对我这番恭维不以为意,“陛下既然把他交到我这里,我自然要管他的饮食起居。”

“我自然相信娘娘无微不至,只是……”我顿了顿,“只是四皇子如今正是拔个子的时候,只吃斋饭怕是坚持不到饭点,于他的身体也吃不消。”

贤妃脸色一青,“可我这里不见荤腥……”

“娘娘这里的规矩我自然知道,不妨让御膳房每天多做一道荤菜,让他自己过去吃就是了。”

贤妃还在犹豫:“这……”

“少年人就是这样,白天顽劣去爬树,夜里藏在被窝里啃鸡腿。三皇子还在世的话,也便是四皇子这个年纪吧?他俩应该能成为很好的兄弟。我便是在外窜逃那几年没吃上饭,个子没长起来,如今再怎么补也无济于事了。”

贤妃那双古井般的眼神里隐约有了点波动,目光柔和下来,良久才道:“本宫知道了,以后给他备上一份荤菜就是了。”

我赶紧谢恩:“多谢娘娘。”

从宫里出来想来这个时辰老相爷家里也用过午饭了,遂在东市门外找了一家面馆要了一碗素面,随便糊弄了几口。

没成想到家之后小莺儿给我留了饭,灶台上温着一菜一汤,火星未熄,看样子刚添了火。

掀开锅盖,菜是清炒菜心,汤是鲫鱼豆腐,一时间只觉得那碗素面当真是没滋没味,守着灶台又吃了一顿。

老相爷有午睡的习惯,我把大狗子给的几块绿豆糕放到小莺儿外间的桌上便动身去了后院,继续垄之前没垄完的地。一直到夕阳顿下,撒下种子,浇了水,一亩薄田初见雏形。

“呦,没成想这片荒地真被你收拾出来了。”

我抬头,只见老相爷自己拎着小杌子过来了,在山楂树下一坐,跟将军作伴一起看过来。

“您怎么出来了?”

“今儿天暖和,想出来吹吹风了。”

如今风倒也不凉了,出来走动走动总比成天闷在屋里强,便不再多说什么,杵着锄头笑道:“我这些年没学会别的本事,就会种地了。以前在我那个小院里,我种过茄子,种过白菜,还种活了三棵树。不是我吹牛,我种出来的桃子、李子、杏汁多又甜,拿到柳铺集上经常被哄抢。我在树下还埋了一坛酒,还等着小莺儿出嫁的时候挖出来喝……”

话到最后,就说不出来了。

老相爷静静听着,不安慰也不打断,目光柔和,像是游离到了很久远的地方。

老相爷轻声道:“我以前也有一个院子,也种了些东西。”

“种的什么?”

“好像是……谷子吧?”

我追问:“后来呢?”

“后来……”老相爷眯眼想了想,“只住了三个月,种下去的东西还没发芽呢就搬走了,也不知道收成怎么样。”

“就没再回去看看?”

老相爷仰头看天:“回不去了,有些地方一旦走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忽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大家都有一个回不去的院子,那里都寄了一份看不见的愁思。

我低头继续垄地,京城的土不比牛角山下,牛角山有山神庇护,土质松软又肥沃,土色发黑自带粘性,种出瓜果梨桃不用施肥就甜得很。而长安城……长安城可能是人太多了,这里的神也无法泽蔽每一寸土地。

所以这里有悲欢也有离合,有得偿所愿,也有求而不得。

“皇上让你进翰林院了?”

我愣了下,“嗯”了一声,“我按照您教的办法在棋盘上赢了他,提了这个请求。他一开始也犹豫,不过见我坚持,最后还是答应了。”

“你想赢他,还差得远呢。”老相爷良久之后轻轻叹了口气,“他心里对你到底还是有一些感情的。”

“就是不知道这份感情能放任我走多远,挖多深。”我停下手里头的活计,看着满地疮痍,“徐明是陛下的身边人,我暂时动不了。而韩棠就是翰林院出去的,如今在皇上身边专管制诏。入翰林院是我唯一能接触到他的机会,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得在翰林院立住脚,才有可能找出当年他污蔑我爹的原因。”

“只怕不简单吧,”老相爷顺着将军背上光滑油亮的皮毛,大白狗伸长了舌头眯着眼享受,老相爷边顺边道:“进了翰林院的,至少都得是进士,那些人看出身,看门第,暗地里跟自己人较量,明面上又容易抱团欺负外人。像你这样横插进去的,只怕要吃亏呐。”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挺身抻了抻后腰,看着缓缓下落的夕阳余晖道:“真要是逼得急了,我也不怕他们。”

小莺儿在外头窜了一天,傍晚方归,一回来就看见屋里头给她留的绿豆糕,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

我拿块湿帕子递给她擦把脸,又看她狼吞虎咽的没个女孩子家的样子,调笑她道:“都不问问是谁给的就敢吃,也不怕有人有你下毒?”

小丫头捏着块翡翠似的绿豆糕挑眉看我,“这东西要么是阿福叔让你给我的,但是老相爷年纪大了,吃不了甜食,所以阿福叔一般也不买这些东西。要么就是大狗子给的,你今天进宫见到大狗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