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诗经

阿福叔的手艺非常不错,据说以前兴庆宫里天南海北各地名厨都比他不如,几样菜色看似寻常,一入口便知差距,也难怪老相爷这么些年都离不开他。

不过虽说做了不少菜,老相爷却并没有吃几口,每样菜色都尝了一点后便放了筷子,最后在阿福叔的虎视眈眈之下才又喝了一小碗老鸭汤。

饭后我跟阿恒回了房,这间厢房朴素雅致,有一整面墙放的都是书。为了保存这些典籍,房里不可见明火,所以通的地龙。这会儿已经点上了,外头寒风呼啸,房间里却温暖如春,奔波了这么些天,当真是好久没这么踏实过了。

身后一个熟悉的味道慢慢凑近过来,紧实的胸膛贴在我后背上,修长有力的胳膊慢慢围拢过来,靠着我耳边道:“这一天总算过完了。”

我也生出一股疲倦感了,这一天里又是入京又是面圣,大难不死最后还见上了老相爷,实在是步步惊心又步步出乎我的意料,如今还能跟阿恒独处在这么一间小屋里,顿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我偏头问他:“老相爷对你这么好,你干嘛要跑?”

阿恒靠在我肩上叹了口气,“以前外公不是这样的。”

“嗯?”

“自打老王爷走了,他这两年就一直病痛缠身,衰老得厉害,我每次见他,就像……就像看见明珠蒙尘,一棵参天大树被蛀虫蛀空。我对他这种日渐式微的状况抓耳挠腮却又无能为力,就只好躲着,看见了心里难受。”

我在人胳膊上怕了拍,也跟着叹了口气,“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一天真的见不着了呢?”

阿恒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见他哑声道:“那我为他高兴,他总算能得偿所愿了。”

又跟他站了一会儿,阿恒抽了抽鼻子,再开口时已经换了话题:“你身上的伤还受得住吗?”

“嗯,”我轻点了下头,“没什么大碍了。”

阿恒一只手往怀里钻,“我不放心,衣裳脱了我看看。”

我无奈一笑,这么些天可算把这小狼崽子给憋坏了,瞅着他越过夹袄又穿过中衣,眼看着就要得手了,房门一响,阿福叔推门进来了。

阿恒像只受了惊的兔子猛地窜了出去,我站在原地也有些微赧,却见阿福叔面不改色地把一床被子放到了床上,“夜里冷,怕你俩扛不住,多给你们加床被子。”

我赶紧上前接着,“多谢阿福叔,我来。”

阿福叔收了手,看我把床铺好了,又道:“热水都在柴房里,木炭堆在廊下,需要什么你们就自便吧。”

阿恒站的离我八丈远,赶紧点头:“嗯嗯,我们自己来就行,阿福叔你去睡吧,不用操心我们。”

阿福叔临走又在阿恒肩上拍了拍,一副见惯了世面的样子小声道:“我看他身子挺弱,你还是悠着点。”

阿恒一脸赧红地将人推出房门,“知道了,我知道了,您快去睡吧。”

又赶紧把房门从里头栓住,试了好几次确定从外头打不开了才松了口气。

我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吓死我了,”阿恒靠过来在床沿坐下,边笑边道:“阿福叔什么都好,就是没点眼力见儿。”

我靠在床头笑他:“明明是你猴急,哪有一进门就撒欢的”

“我那不是想你嘛。”阿恒伸手,我递手上前由他拉着坐下,“虽说这一路上也没分开,可就是想,一眼看不着就怕你丢了。如今好不容易守到热乎的了,怎么还抱不得了。你洗澡吗?”

我摇摇头,“这一天够累了,别费劲了,”我抱着他合衣躺下,“热乎的,快抱吧。”

阿恒拉过被子蒙头盖住,抱了一会儿又回过味来:“你今日怎么这么大度,想摸便让摸,想抱便能抱,那我要是想再进一步,你是不是也由着我?”

我动手脱衣裳:“承了景小将军这么大一个人情,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行了行了,”阿恒按下我,“你说的我怎么这么瘆得慌。”

“阿恒,”我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看着他道,“以后你再做什么决定前先跟我打声招呼行不行?”

阿恒愣了下,过了会儿才道:“我怕你知道了,不会答应。”

“我说过了,但凡有一线生机,我肯定会去争,但你总得让我心里有个底,你一下子整出这么多出戏,我都不知道怎么接。”

阿恒忿忿地看着我,“你争什么了,你不过就是把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我犯的错越多,就越罪不至死,”我轻轻叹了口气,“一个人只有被逼到绝境了才会不择手段,我现在就是要让陛下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些都是因为我就已经没有筹码了,我只想活命。你现在把我带出来了,却在陛下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早晚有一天这种子要破土而出,生根发芽,一点风吹草动便夭折在萌芽之初。”

阿恒良久不语,最后才道:“那我以后凡事都先跟你商量。”

“你信我。”我轻轻将人环抱住。

“我信你。”阿恒也道。

这么些天来第一次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日起晚了,借住在别人家里还睡到日上三竿委实有些不好意思,我俩手忙脚乱起来,出了门才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

雪下了一夜还未停,已经积了半尺来深,洁白一片的雪地上一个脚印也没有。

“外公!”阿恒一惊,拔腿便往堂屋跑。

我紧随其后,一直到老相爷卧房门前才停下了,阿福叔黑着眼眶从里头出来,冲我俩摆了摆手,“昨天见他高兴,让他多吃了几口,昨天夜里又发病了,这会儿刚睡下,别吵醒了他。”

阿恒隔着房门探头看了几眼,这才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我问道:“老相爷得的是什么病?”

阿福叔把门阖上,边走边摇头,“江湖郎中、太医院的御医们都来瞧过了,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病来,就只道是忧劳成疾,拿些名贵的药材虚补着,治标不治本呐。你俩还没吃饭呢吧,我去给你俩做饭去。”

阿恒急忙拦下:“阿福叔你去歇着吧,我俩来做,做好了叫你。”

阿福叔掩口打了个哈欠,也不再坚持,由着我俩去了。

阿恒扫雪,我来做饭,等院子里的刷刷声停下来,饭也已经做好了。

老相爷这里的药材补品应有尽有,我又挑拣了几块雪蛤冷水泡上,等老相爷醒了给他炖一盅雪蛤银耳梨羹。

午后雪小了一些,马上就是上元节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阿恒说这院子里看着太素了,也要去买两只灯笼挂上。

我和阿福叔都拗不过他,只能由着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