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与君离别意

新年新气象,初一一大早村子里的人就开始三五一伙四处串门子拜年,我在这里没有亲眷,不需要给别人拜年,更不会有人来给我拜年。昨晚熬了一夜,这会儿正好躲个清净,一大家子闭门补觉。

其实相比于腊月忙着收拾院子、准备过年,正月倒是彻底闲下来了。一家人除了操劳一日三餐就再没有别的事了。今年囤下的食物不算少,之前在柳铺集上就买了肉,后来柳二叔又给了好几斤,再加上风干了的鹿肉,本想着吃出正月应该也不成问题。不曾想这一大三小借着这个年节都给养刁了嘴,顿顿无肉不欢。刚过初十东西就差不多吃了个干净,无奈之下又杀了一只鸭子,拿酸萝卜炖的老鸭汤,酸萝卜味冲淡了鸭子本身的腥味,鸭汤呈奶白色,香且浓稠,跟那些存放了一段时间的腌肉相比又好吃出一个档次来。

等吃完饭,一人搬张小杌子靠着墙根晒太阳。

正月初四便已经立了春,如今天儿一天比一天暖和,地上的冻土都开始化了,明明没下雪却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泥泞。

将军和呦呦不管这些,自打天暖和一些就开始满院子撒欢,你追他,他追你,让原本就泞泥不堪的院子里愈加难以下脚了。

“你们明天还想不想吃肉?”

小莺儿立即满脸兴奋,“想啊,明天吃什么肉?”

“鹿肉好了,听说小鹿的肉最是鲜嫩,一点腥味都没有,口感还有点甜呢,” 我迎着日头眯了眯眼,“后天吃狗肉,照将军这个体格能炖一大锅了,吃出正月应该不成问题。”

小丫头立马吓白了脸,大狗子立即反驳:“不能吃将军!”

二狗子接着道:“呦呦也不行。”

我笑道:“那一直到十五可就都没有肉吃了。”

三个小家伙蹙着眉头认真地思考了片刻,二狗子小心翼翼道:“要不就再杀只鸭子?”

我怒目一瞪,“谁敢再打我鸭子的主意我就跟他拼命。”

几个孩子讪讪地住了嘴,阿恒在一旁直乐。

一直到出了十五这个年才算彻底过完,柳骞家里总算忙完了各种接来送去,十五傍晚派了个小厮过来通知二狗子明天可以继续去听学了。

二狗子读书虽然一直以来也没放下,到底是过了个年节,心里虚了不少,当天夜里挑灯夜读,我半夜出来上茅厕看见那房里的灯还没熄呢。

今夜是十五,月亮又大又圆,金灿灿的一轮挂在天上,显得漫天繁星都失了颜色。朗月清辉洒了满院子,像是落了一层白霜。

我撒完尿踩着霜回到屋里,轻手轻脚爬上床,还没等躺下一只手就俏没声儿地摸了过来。我不由笑了,原来这个时辰没睡的竟然还有一个人。

阿恒的手在腰上腿上流连了一阵子便拉着我往他被窝里去,我顺着力道过来,带着一身冰凉的夜露,“凉吧?”

“不凉,阿恒在我耳朵边蹭了蹭,“过来我给你暖暖。”

捂在手里片刻,阿恒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撒完尿洗手了吧?”

我埋着头偷笑,再一本正经抬起头来,“水太凉了,就没洗。”

我看着阿恒纠结的样子实在好笑,“那要不我现在去洗?”

阿恒突然挺身在我身上蹭了蹭,一腔灼热蓄势待发,“没洗就没洗吧,来不及了。”

这一场不知道折腾到几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过去的。总之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双双起晚了,我出门的时候正看见二狗子拎着书袋上马车,指了指柴房,“锅里有粥,你跟阿恒哥哥别忘了喝。”

我老脸一红,含糊应了一声,赶紧打发他走了。

又过了几天,县衙的官差又来了一趟,大军开拔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他们这次是来核实户籍身份的。

阿恒这方面自然做的天衣无缝,几个官差例行公事询问了一通,又交待了日子和一些临行前的准备,这才走了。

我虽然对这些官差避之不及,但还是跟着听了一会儿。日子定在二月二,龙抬头,是个好兆头,但得在白水城的县衙集合,所以阿恒在正月底就得走了。

正月底,我心里猛地抽了一下,满打满算也就是十来天了。之前一直觉得好像还有挺多日子的,眨眼之间也都过完了。

阿恒送走了官差回来我都还没回过神来,直到阿恒在我眼前摆了摆手,“怎么了?在想什么?”

我收了神抬头冲他笑笑,“没怎么,晌午了嘛,想今天吃什么,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阿恒张了张嘴,最后只道:“我都行。”

“嗯,那我就看着做了,”我站起来往屋外走,走了两步听见阿恒在后头小声叫了一声“玉哥儿”。我回头,却见阿恒抿着嘴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道:“吃冬笋炝肉吧。”

“好。”我笑笑,出了房门。

火刚烧起来阿恒就跟了过来,站在柴房门口不说话也不动,就是盯着我看。我烧柴他看着我,我切菜他看着我,我舀水他还是看着我,直看得我心里发毛,回头冲他道:“你要不过来帮我烧火吧。”

阿恒竟然出乎意料地拒绝了我,“烧火我就得蹲下,就不能把你看全了。”

我有点无语,“这都是什么歪理?”

不过阿恒最后还是过来了,埋下头去往灶膛里一个劲儿添柴,火烧的太旺,一时间搞得我有点手忙脚乱,无奈道:“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阿恒这才放缓了速度,火光不疾不徐映在人脸上,阿恒轻声道:“我要走的事,你先别跟孩子们说。”

“嗯?”我愣了愣,“他们早晚都会知道的。”

“我不想看到他们几个整天惨兮兮的耷拉着脸的样子,”阿恒叹了口气,“我其实特别见不了离别,当初从家里走的时候也是偷偷走的,我知道我走后我娘一定会哭,可我看不到了心里就能好受点,如果她当着我的面哭我可能就走不了了。”

“好。”我应下。

“你得送我到县衙。”阿恒又道。

我差点就笑了,“你不是见不了离别吗?”

“可我想跟你多待一会儿,能多一个时辰也好,多一刻也好,哪怕一个弹指都好,反正你得送我到县衙门口,还得看着我走了,早走一步都不行!”

阿恒极少这么强横地冲我说话,这会儿语气虽然强硬了,但话音里却全是脆弱。

我突然有点心疼,在他头上揉了揉,“好,我看着你走。”

阿恒皱着眉头甩开我的手,又跟着我来到案板前,“你好像……一点也不在意我走不走。”

“嗯?”我愣了愣,忽然就笑了,“我在意了,你就不走了吗?”

阿恒不吭声了,我默默切着冬笋,又过了会儿才道:“我以前在意的东西很多,也很拼命地挽留过,可该走的还是走了。后来我就知道了,以一己之力跟上天对抗,是件很蠢很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