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冬景似春华

我跟阿恒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一轮孤月挂在天上,院子里静悄悄的,孩子们也都已经熄灯睡下了。

甫一进院门,从柴房里猛地蹿出一只大白狗,刚要叫,被阿恒抬手制止,见到是我们立即颠颠跑过来在阿恒腿上蹭来蹭去。

不一会儿柴房里又露了个小脑袋,不过几天不见,呦呦好像又长高了不少,但还是怯生生的,躲在黑暗里又观察了好一阵子才小心翼翼走出来。

院子里打扫得干净利索,木柴整整齐齐码在屋檐下,柴房里密不透风,将军饭盆里有饭,呦呦有奶喝,一切都井然有序。把两只小家伙送回柴房,我跟阿恒回到房里倒头就睡,这么些天来总算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一早朦朦胧胧被院子外头刷刷的扫地声吵醒,看看阿恒还睡得一副雷打不醒的样子,轻手轻脚出了被窝,开了房门来到外头。

今儿天不错,日头已经升起来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一个懒腰还没伸完,便见小莺儿拿着扫把一脸震惊地看着我,我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得及阻拦,只见小莺儿“啊”了一声,扔下扫把便朝着我扑了过来。

我被这小丫头一颗实心脑袋结结实实撞了一个踉跄,把刚刚关好的房门又撞开了,小莺儿还不罢休,拽住我的衣服还想往上爬,“玉哥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跟我们说?玉哥儿,我们想死你了!”

我偏头看了看阿恒,这么大动静竟然也没把人吵醒,看样子是真的累坏了。

我急忙冲小莺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人拉到院子里来。这会儿大狗子二狗子听见动静也跑来了,我指指房里,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都默契地过来抱了抱我,一人冲我挒开了一张笑脸。

我亲自下厨,做了顿还算丰盛的早饭,一直到吃完了饭二狗子跟着马车走了阿恒还没醒,我这才又找回房里。只见阿恒蒙着头捂得严严实实的睡得正浓,脸上带着点不正常的潮红。我上手摸了一把,心里咯噔一下,这才发现人已经烧起来了。

那一瞬间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就像是心里沤了一颗酸梅,喉头难受得厉害,忍不住往上冒酸水。

他那晚泡了一整夜的冷水,又一夜未睡守了我一晚上,昨天赶了一整天的路,最后几里路我实在走不动了还是他把我背回来的。

而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烧起来的,是昨晚睡下之后才烧的,还是早有预兆,他一直拖到现在才敢躺下。

一直以来都是他承担着保护的角色,锐不可当、坚不可摧,我怎么就忘了他也是肉体凡胎,也会生病难受,也有撑不住的时候。

我想着当时我发热时他是如何待我的,小心翼翼掀开被褥一角,悄么声地把自己送了进去。

阿恒醒了一下,眯着眼睛问我怎么了,我给人把被角裹严实了,“没事,你起热了,我帮你捂汗,等退了汗再吃我两副药,保准你药到病除。”

阿恒闭着眼睛笑了笑,又把我往怀里拉了拉,“那就有劳柳大夫了。”

阿恒这一觉足足睡了一整天,我也陪了一整天,期间大狗子进来了一趟,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叮嘱小莺儿不要再进来了。

我迷迷糊糊的只觉得心里特别安宁,好似逃亡了这么些年,总算熬到了苦尽甘来。我如今有这么一方属于我的院子,有三个逐渐长大成人的小家伙。更难得的是,身边还有一个体己人。

这些我以前想都不敢想。

床头烧的通红的火炭噼啪一声,我也跟着睡过去了。

阿恒直到入了夜才醒,出了汗,烧已经退了,坐在床上裹着床被子包的跟粽子似的。我喂他喝了一碗粥,又灌下去一碗药,阿恒一脸哀怨地瞪着我,“你这都是什么药啊?怎么这么苦?我不喝了,这一口下去我就已经苦到肠子里了,反正我不喝了。”

我都给他逗笑了,“你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

“小孩撒娇有糖吃啊,”阿恒往前探了探身子,一股冷淡的药香裹挟着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那玉哥儿,我有糖吃吗?”

我靠着阿恒近在咫尺那张脸,忽然面色一囧,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道:“孩子们还在呢。”

“你想什么呢?我是真的想吃糖,”阿恒突然抿着嘴笑了,笑得一脸意味深长,“没有糖蜂蜜也好,不然我真的喝不下去,你这药太苦了。”

“……”我强忍下一腔怒火,“什么都没有,爱喝喝,不喝拉倒。”

阿恒哈哈一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喝完了还不忘舔舔嘴,“我开玩笑的,玉哥儿熬的药怎么会是苦的,甜着呢,我还能再喝两碗。”

我把碗往后一递,“小莺儿,去把剩下的药汤都端进来。”

阿恒顿时漏了怯,“你还真有啊?”

我冲人一笑:“管够。”

阿恒这身子果然是铁打铜铸的,再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下了地,跟没事人一样。

冬至那天下了雪,大雪封了路,二狗子没能去柳老家里读书,但还是在家里把经义又抄了一遍。

我们剩下的人收拾了半间堂屋,大张旗鼓地动手包饺子。

我和大狗子负责调馅,大狗子去院子里拔了一棵小白菜,我剁上了半条腿的鹿肉,小茴香、桂皮、八角磨成粉往上一撒,还没等下锅呢就已经香气四溢了,大狗子在一旁不停地咽口水。

阿恒和小莺儿负责和面,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再加面,最后凑成了硕大的一块面团。两个人脸上头上都是面粉,却还是一脸自豪,看上去颇有成就感。

到了包饺子的时候就都露了怯,这三个人既不会擀皮也不会包,捏了几个四不像之后就被我赶下了桌,无奈之下只能把二狗子唤过来帮忙,这才赶在天黑的时候吃上了饭。

开水煮沸,饺子下锅,昏黄烛灯之下热气腾腾,几个小崽子眼巴巴守在灶台前,饺子皮还没沾上水呢就问我熟了没。

“饺子要浮上水面才算熟了,”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我便道:“‘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你们知道冬至为什么要吃饺子吗?”

小莺儿眼巴巴看着锅里的饺子,“因为……饺子像耳朵?”

“有这么一重成分在,”我笑笑,拿笊篱把饺子打散了,防止饺子坨底,“相传当年名医张仲景在冬至日时途径一处,见当地的父老乡亲因为天寒地冻冻伤了耳朵,所以支上灶台,以羊肉、辣椒等辛辣之物做馅,捏成耳朵的形状,人们吃了之后果然耳朵上的冻伤就好了。所以从那之后就流传下冬至吃饺子的习俗,是为了寄予来年不受冻不挨饿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