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暗入故关深

等喘息渐渐平息,知觉回归,灯火、人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一点点涌现,逐渐清晰。夜风横穿芦苇荡而过,窸窸窣窣,触及到裸露是皮肉上,始才觉着冷。

我推了推阿恒,“什么时辰了?”

阿恒又在我脖子上蹭了蹭才翻身下去,一副餍足模样,半晌后叹了口气,“不知道,快天亮了吧?”

我仰头看了看,初进来时一轮明月高悬,这会儿已经月沉西天了。

阿恒道:“我衣裳好像干了。”

我也伸手摸了摸,潮湿还是难免的,但已经不像先前那般冰凉了,甚至透着一股子温热。这法子当真有点作用……就是有点儿费腮帮子。

这银毫金笔写字不中用,倒是被阿恒开发了点别的用途。这一番折腾下来就没让松过嘴,躺着还好说,这若是趴着,沉甸甸的金笔杆子直往下坠,非得费力咬着不成。这一来二去且不说牙受不受得住,一时失神收不住,津液便顺着笔杆子往下流……哎,臊得慌。

什么“柳存书是用来疼的,玉哥儿也是用来疼的,”我看他是含糊了一个字,分明就是用来折腾的。

“回去吧,”我推了推他,“这地方太大了,咱们走不出去,还是得跟着那个艄公出去。”

阿恒点头,显然也不想再在冰凉的河水里淌一遍了。刚要起身,却突然拉扯了我一缕头发,我吃痛地低吟了一声,“先别动,你压到我头发了。”

“嗯?”阿恒一愣,“压哪儿?”

我顺着扯疼了的头皮一寸寸找过去,几缕青丝东缠西绕,最后在阿恒身子底下与他的一溜头发纠缠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了似的。

阿恒笑了,“你说咱们这是不是就叫做‘结发为夫妻,白首两不离’?”

我从怀里掏出阿恒送我的那把匕首,手起刀落,将那一缕缠绕着的发丝斩断,“好了,快走吧。”

阿恒啧了一声,再起身时畅行无阻,总算没再受什么牵扯。

临出去之前我仔细检查了身上各处,生怕留下什么痕迹被人看出端倪来,阿恒却从地上捡起那个青面小鬼的面具递给我,“还收拾什么,挡住脸不就行了。”

我一想也是,重又将那面具带好,这才与阿恒一道从芦苇荡里出来。

天色将明,已经有些人收拾摊子走了。我心里还惦记着那把匕首,快走了几步,却只见一座孤零零的坟头被月光泼了一层银霜,人早已经不见了。

我心里泛起几分酸涩,到底是我时气不济,那么好的刀也没能留住。

又拉着阿恒转了一圈,确认这鬼市上再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了,这才启程回去,找到之前那个艄公,再由他把我们送回城里去。

那个艄公像是刚睡了一觉,从船上起来伸了个懒腰,脸上的面具将将要落,又急忙用手扶正了。

“呦,几个时辰不见怎么还又加了一个?”阿恒太高,那个侏儒艄公得把头仰起来才看清阿恒全貌,片刻后不敢兴趣地收了目光,“这个得加钱啊。”

他这一说倒是提醒了我,面色一赧,得亏由面具遮住这才没露怯,别过身去轻轻拉了拉阿恒的袖子,“你身上带银子了没?”

阿恒一脸坦然地看着我:“方才不是都脱干净了,我带没带银子你不知道吗?”

“……”行吧,那我就知道了。

放眼四周,除了不着边际的芦苇荡就只剩了这条河了,他们既然敢把鬼市开在这里,看样子就是算准了只有这一条路能走。这会儿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迎着头皮冲那艄公道:“少不了你的,走吧。”

等和阿恒齐齐上了船,艄公又从身后掏出两截黑布条来,阿恒狐疑地看我一眼,见我接了才跟着接下来。我替阿恒把他的系在后脑,又把自己的系好,艄公这才撑起竹蒿。

小船几经晃动,总算是摇摇摆摆上了路。

一路上都很安静,水声潺潺,清晨第一缕阳光迎面照上来,虽算不得多温暖,却让人心里踏实。

忽然之间,光不见了,水声也消失了,我心里一紧,将将要伸手,却发现一只手已经先我一步摸上来了,将我一只手轻轻拢在掌心里,捏了捏。

我心里觉着好笑,我一个已经来过一遭的人用得着他来安抚?一时却又觉得如此这般倒也不错,虽然不知道到底身在何处,但知道有个人一直陪在身边,也就不觉得难捱了。

那个艄公突然出声问:“鬼市好玩吧,在鬼市上淘换着什么好东西了?”

这地方像是个空旷的洞穴,艄公的声音经过一重重回荡再传回来,幽深得吓人。

“也就那样吧,”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我没找到我要的东西。”

“没找到想要的东西?”艄公的声音猛地拔高,“什么意思?你那东西没换出去?那你拿什么付我的干渡钱?”

这事说到底是我理亏,气势便弱了几分,“我们的行李都在客栈里,不过你放心,该你的钱自然不会少了你,等我们从客栈里取回了包裹,一定偿还你的干渡钱。”

“也就是说你们没钱?没钱你还敢坐我的船?!”尖锐的叫声在山洞里来回回荡,甚至带着几分狰狞。

“我们又不是白坐你的船,你叫什么?”阿恒有些不耐烦地出了声,“大不了上了岸我留下,让他回去给你取银子就是了。”

那个艄公却像是魔怔了,一直嘟囔着“没钱还敢坐船”,船身也开始摇晃,我刚想伸手去摘眼睛上的黑布条,掌心里却忽然一空。

阿恒一直与我交握在一起的那只手不见了。

“阿恒?”我试探着喊了一声,周围寂静的吓人,不光阿恒没有回应,连之前那个艄公的声音也不见了。

“阿恒!”我掌心里猛地除了一层冷汗,脸上的黑布条扯了两次才扯下来。这地方确实是个山洞,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种黑不是缺乏光亮的那种黑,却像是实物,带着不可言喻的能力将一切被黑暗裹挟的事物吞噬殆尽。

我摸索出出怀里的火折子擦亮了,等逐渐适应了眼前的黑暗,我心里咯噔沉了下去。

一叶小舟漂浮在水面上,轻轻地打着旋儿顺着水流游走。

而方才坐在船头和船尾的人……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