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少年愁心事

吃完了饭,几个孩子争相去洗碗,我收拾了一下一家人换洗下来的衣裳,找地方洗洗。

我隐约记得昨天跟着阿恒往竹林走时,林子外头就有一口井,循着记忆找过去,果然看见一口青石井遗世独立在月光下。不过此时井边还坐了个人,是昨天那个没走的小厮。

阿恒说不让这人再出现在他面前,果然今天一整天都没见着人,没成想竟然躲在这儿呢。确实算个隐蔽的地方,这会儿如若不是要洗衣裳,我也找不到这里来。

我看见了他,他自然也看见了我,小心起来打量了一番,见阿恒没跟过来,这才又吐了口气继续在井边坐下。

我想了想,就当没看见吧,自顾自上前打来水,坐下洗起衣裳来。

一盆衣裳洗了大半,听见身后窸窸窣窣有些动静,我偏了偏头只见那个小厮慢慢地凑近了些,挨着我坐下来,“嘿,你是当地人吗?”

我手上没停,含糊应了一句就当认了。

“我怎么觉得不太像呢?”那小厮小声嘀咕了一句,“那你父母呢?也是柳铺人吗?我怎么看你年纪轻轻的还带着三个孩子呢?”

我记得阿恒说过这人是景行止派来的,这会儿也不知道他是闲的无聊了来找我唠会儿家常,还是替景行止打探消息来了,谨慎起见还是没应他,低头洗着手头的衣裳,想着赶紧洗完了赶紧走就是了。

只是这人却颇有一股不折不挠的毅力,见我不理他也不放在心上,敢情真的是憋了一天憋坏了,自顾自开始说:“其实你这种人,我见多了。”

这我倒是来了点兴致:“我是什么样的人?”

“当初在柳铺集上我就看出来了,你这种人吧,虽然自命清高不肯收我家少爷的银子,实际上还不是想着让我家少爷多看你一眼,一来二去就又有了第二遍第三遍见面,其目的不就是攀上我家少爷,让少爷出钱出力养着你们一大家子嘛。”

我低着头细想了想,过程兴许有些出入,但结果还真就大差不离,我们这不就跟着阿恒回了家,吃他的、住他的,靠阿恒养着这一大家子人。

我轻笑了笑:“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那小厮颇为得意地一笑,“我可是见过世面的,我们景家那是大户人家,在长安城那都是叫得上号的。长安城知道吗?那可是京都,一个里坊就比你们这破镇子大,长安城里足足有一百零八个里坊,你算算得抵你们多少人。还有你们那柳铺集,摆在东市西市那都不够看的。像你这种人在我们那儿也有,叫倌儿,专指那些倚楼卖笑、靠恩客打赏过活的人。”

“倌儿?”我笑了,忽然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忍不住逗弄:“怎么,你是见过,还是亲身上阵过?”

“我才不去那种地方呢,那都是些生性浪荡的人才去的地方,我们可是正经人家,从来不招惹那些人。”

“可你说我是倌儿,你们少爷又总跟我在一块,岂不是说你们少爷是生性浪荡的人?”

“不……不是,我没说过,你别污蔑我!”那小厮立马急了,“我家少爷那是……那是年纪尚小,被你骗了!你别得意,再过一阵子我家少爷就要走了,到时候看你还能祸害谁去。”

我无声笑了笑,懒得跟他在这种事上计较,继续问道:“我怎么听阿恒说你家老爷不想让他从军?”

那个小厮斜着眼打量了我一会儿,最后估计还是想再唠会儿,又凑近些过来,小声道:“反正你离不开这儿,跟你说了也无妨。其实吧,并不是老爷不想让少爷去战场,而是二夫人。”

“二夫人?”

小厮神秘兮兮地道:“二夫人就是少爷的生母,是她一直不想让少爷走,老爷呢又凡事都听二夫人的,所以这个坏人就只能他来做了。”

我接着问:“你家二夫人为什么不想让阿恒从军?”

“那有什么好稀奇的,哪个母亲不想把儿子留在身边守着护着,反正景家家大业大,少爷就是一辈子不作为也能吃穿不愁。”

话虽如此,但阿恒终究是个有抱负的人,不甘于平庸一辈子,所以才来了这里。

那小厮还打算继续唠下去,刚要张口,听见不远处有动静,急忙一溜烟儿跑没了。

又过了一会儿阿恒才从前头绕过来,四下看了看,“我怎么听见这儿刚刚有动静?”

我拨弄了几下水,“洗衣裳嘛,怎么可能没动静。”

阿恒皱了皱眉,好在也没深究,探身下来道:“我帮你。”

“嗯,”我指着井沿上那些衣裳,“这些都洗好了,你帮我晾吧。”

阿恒也不犹豫,找了根绳往树上一栓,抖落开衣裳一件件晾好了。

等忙完了夜都静了,我收了盆,跟人一道回去。

阿恒把我手里的盆接过去,指尖在我手背上一扫,啧了一声,“手怎么这么凉?”

手上空了,我从背后把手往人怀里一揣,“那你帮我暖暖。”

阿恒的腰身结实又温暖,温度透过一层薄衫传过来,我顺势把头也靠了上去,能听见人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阿恒在前头笑了,“你直接上来,我背着你多好。”

我勾勾手指头在人腰上挠了挠,“背着就不能暖手了。”

“……行吧,”阿恒无奈笑了笑,“那你当心点,别绊倒了。”

我索性把眼睛也闭上了,“你走你的,我跟着就是了。”

一路无话,只脚步声刷刷搡过青石路面,这样全身心地依靠一个人的滋味倒也不错。

回到无庶的时候我已经酝酿出了几分睡意,朦朦胧胧躺到床上,有人拥我入怀,我便靠着无知无觉睡了过去。

一连几天,白天我就跟阿恒去破庙守着,有什么能帮得上手的就帮一下,没事干了就上山,赶在入冬之前屯了点草药,等到寒冬腊月大雪封山,就什么都挖不到了。

大狗子和小莺儿没功夫管他们,一时放任算是玩脱了,每天山上来山上去,比山上的猴子还勤快。

二狗子近来不太对劲儿。具体是哪儿不对劲儿我说不上来,饭照样吃,功课照样做,跟大狗子小莺儿闹起来也照样不可开交,可就是有哪里潜移默化之中已经不对劲儿了。

这种不对劲儿在当着大狗子和小莺儿的面时表现的格外明显。

非要说的话,就像是原本有些轻飘飘的东西突然沉下来了。

直到有一天,二狗子看着院子外头最后一支木芙蓉问我:“玉哥儿,你说要形容一朵花好看要怎么说?”

“嗯?”我稍稍一愣,回道:“境由心生,你看到的是什么花,心里想的是什么,自然就怎么说。”

二狗子接着幽幽道:“那你说,要形容一个人好看,要怎么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