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神鬼觅无踪

古有传闻,天官上元赐福,地官中元赦罪,水官下元解厄,传说在中元节这天,三官大帝中的地官便会网开一面,鬼门关大开,放地狱里饱受苦难的鬼魂出来。有主的鬼各回各家,享受祭飨,孤魂野鬼就只能漂泊四方,无处安身。

柳家早就没了,也不知道柳家那么多口人是不是都变成了孤魂野鬼。我身为一个侥幸存活下来的柳家余孽,躲在这么一个穷乡僻壤里偷偷拜祭,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找到。

柳铺人都习惯在坟头拜祭了之后再一起聚到村口的大柳树下供奉祭品。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百十年前可能还是一家人。如今一起聚在这里拜祭各家祖先,东家长西家短地说一通,也把祖先们凑到一块热闹热闹。

我身为一个外乡人,自然没有资格跟他们一起供奉祭品。不过我也不稀罕去凑这个热闹,大柳树下人多鬼也多,我怕我爹娘找不到我。

暮色刚至,大柳树下就一片烟雾升腾。我没什么好供奉的,摘了几个自家种的李子,拿上两个咸鸭蛋,又给爹爹带了一小壶杏酒,好在阿恒捉的鱼还剩了一条养在水缸里,清蒸了一块带上。

以前爹爹喜欢酱香的醇酒,也不知道他喝不喝得惯我自己酿的杏酒。

几样东西拿个笸箩一装,出了院门,向着牛角山的方向而去。

倒也没有进山,有句话叫“放火烧山,贻害万年”,在牛角山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当地人若是在山上过夜,要点火取暖威吓野兽,必须找一片开阔的地方挖个坑才能生火,临走还要再把坑填埋上,那些焚烧的枝叶取之于山,最后也要归于山土。

规矩太多,我直接在山脚下找了处开阔的地方,把祭品一一摆出来,又把纸钱和线香拿出来点上。

火光升腾而起,纸钱焚烧过后的纸灰被风席卷纷飞,我冲着茫茫一片的夜幕叩了三个头,“爹,娘,存书不孝……”

直到所有的纸钱都烧光了,线香也燃尽了,我才从地上起来,扫了扫身上的泥土烟灰,又把东西都收回笸箩里,这才动身下山。

远远看了一眼老头的棚屋,棚屋外头火光闪动,好像也在祭拜什么人。

夜幕从西边缓缓下垂,最后一点霞光消失在天际,那座矮趴趴的土地庙总算出现在视线里。

院门前还站了个黑影,见我回来立马迎上来,接过我手里的笸箩,冲我道:“我还想再等一会儿你要是还不回来我就去找你,正想着你就回来了。”

我低头默默走着,一时还没从光与暗、生与死中转换过来。

阿恒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问道:“你还好吧?”

我愣了愣神,偏头冲人笑了笑:“我没事。”

几个孩子饿坏了,早就在院子里摆好了桌子,一等我回来就把饭菜都上了桌,里头竟然还有一盘乌漆嘛黑的烧知了。我又把几样祭品都拿出来,倒也算是挺丰盛的一顿。

在院子里吃饭有个好处——凉快。不管白日里再怎么骄阳似火,一入了夜就会凉下来,晚风从四面八方纳入院中,还带着点香灰味。

但也有个坏处,就是蚊虫多了些,得拿把蒲扇不停地扇。而且这蚊子认人,只要有我在,基本就只光顾我一个人。

我把蒲扇放在手边,拿来两个碗把壶酒倒出来,冲阿恒举杯示意:“陪我喝一点?”

阿恒轻轻一笑把碗接过来,“恭敬不如从命。”

几个孩子又来讨酒喝,我还记得上次让他们喝了酒后的惨状,这次长了记性,一口回绝。不料这伙人不依不饶,无奈之下让他们用筷子尖沾一下尝个滋味。

三根筷子在三张嘴里含了半天,大狗子二狗子一脸意犹未尽,只有小莺儿皱了皱眉头,“到底有什么好喝的?”

大狗子故作深沉地拍了拍小莺儿的头,“这是大人的东西,你还小,不懂。像那些传奇里的绝世高手,腰里都别着个酒葫芦。”

二狗子也道:“书里也说‘一曲新词酒一杯’,那些古人们喝了酒就能写诗。”

难怪这俩人这么急切地问我讨酒喝,这是一个想当大侠,一个想做圣贤,以为喝了酒就能使绝世武功,作千古文章。

我笑着摇摇头,当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阿恒举着碗冲几个孩子阴恻恻地一笑,“说到酒,今天这日子正合适,我给你们讲个酒鬼的故事吧。”

两只狗子顿时来了兴趣,只有小莺儿小声问了一句:“阿恒哥哥,这个故事吓人吗?”

大狗子冲人一拍胸脯,“别怕,我保护你!”

我嚼着炒黄豆瞟了阿恒一眼,笑笑没说话。

阿恒挑了挑眉,缓缓道来:“从前有个人,名叫黄四,是个抬棺人,特别喜欢喝酒。”

小莺儿怯生生问:“什么叫抬棺人?”

阿恒道:“所谓抬棺人,就是死了人之后帮人家抬棺材的,有些人嫌棺材晦气,都不愿意碰这东西,但是黄四不一样,他喜欢喝酒,但又没有银子,帮人抬棺就能吃席,每次在席上他就得以喝个痛快。”

大狗子一脸兴奋,“然后呢?”

“然后有一年夏天正赶上有户人家死了人,黄四又去帮人家抬棺。夜里喝了个烂醉如泥往家赶,途径一片坟地,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等黄四爬起来一看,绊倒他的正是一个酒坛子。黄四把酒坛子上的泥封敲下来,酒香袭人,他从来就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二狗子的声音里带了几分颤音:“坟地里怎么会有酒?”

“你听我跟你说啊,”阿恒端着酒碗冲几个孩子一笑,三个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黄四刚要喝那酒,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说这酒是他的,要问黄四要回那酒。这黄四心想到了手的酒哪有再还回去的道理,当即抱起来喝了两口。这时候那老头却笑了,问黄四‘我这酒怎么样啊?’黄四点头道‘我这辈子就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酒。’那老头又说‘我家里还有好多酒,你要不要去尝尝?’黄四当即点头应允。”

“他们两个跋山涉水,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头,黄四心里纳闷,怎么爬了这么久天还没亮啊,就在这时,老头终于说了一句,‘我到家了。’黄四看着眼前平地而起的一座大宅子,心里感叹这老头竟然还是个大户人家,跟着老头进了门,老头径直带着他去了酒窖,指着满地窖的酒让他随便喝,还给他送来了一盘竹笋当下酒菜。黄四恨不能把自己泡在酒里,一直喝到没了知觉才停下来。”

小莺儿拽着我的袖子躲在我怀里,二狗子也往我这边靠了靠,我摇蒲扇的手动弹不得,便宜了那些蚊子随便咬。

只有大狗子还在强作镇静,却还是掩盖不住话音里的颤抖:“然,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