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相看两不厌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像是沉在一潭深水里,循着水面上那一点粼光往上漂浮。可是那点光却始终触碰不及,每次我决定要放弃的时候,那光就使劲一晃,等我再蓄力追上去,它却又离得更远了。

我一度以为我要淹死了,放弃挣扎,闭眼沉下去。却又有什么东西扑通落入水中,搅乱了那些光。不等我睁眼,一只手一把把我拉出水面。

久违的空气涌入肺里,那人笑的晃眼,“你看,我说我会拉住你的。”

我呛咳了一声,猛地睁眼,跟明晃晃的阳光打了个照面。

那点久违的温度打在脸上,和梦里的温暖交织在一起,我一时间有些恍惚,分不清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好久没做那么沉的梦了,我摸索着手边一切能摸索到的东西来巩固真实,摸到了被冷汗打湿的头发,摸到了枕头,摸到了凉了一半的被褥。

片刻后我瞬间清醒了,这床被褥是阿恒的,而我是在阿恒怀里睡着的!

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那阿恒是什么时候醒的?醒过来的时候我是什么姿式?被几个孩子看见了吗?

没等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房门被人一把推开,大狗子一脸兴奋地冲了进来,冲我道:“玉哥儿,快起来!”

我慌乱中赶紧又闭上了眼睛,再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睁开了条缝,伸了个懒腰,这才慢悠悠坐起来,“怎么了?”

大狗子过来拉着我就往外走,“玉哥儿,快出来,出太阳了。”

我趿拉着鞋被大狗子拉出了门,正撞上满怀的阳光,眼睛有些不适地眯了眯,再睁开才看清外面里的情形。

太阳从牛角山背后缓缓升起,温暖而刺眼。牛角山上的雾彻底散了,在阳光辉映下呈现一个清晰的轮廓,两座山头遥遥相对,相看两不厌。

院子里我种的那些菜全都抖落了一身泥水,在阳光底下肆意舒展。

后院里鸡鸣鸭叫,夹杂着几个孩子的打闹声,而阿恒……阿恒正在井边给将军洗身上的泥泞,见我出来冲我一笑,“醒了?

将军也看见了我,从阿恒手底下一个箭步冲上来扑到我身上,沾了我一身的水。

我被撞了个踉跄,还没站稳又被将军扑到面前舔了几口,直到阿恒唤它这才从我身上下去,却还是摇着尾巴围在我身边转圈。

我哭笑不得,上前借着刚打上来的水洗了把脸,“它这是怎么了?”

“它见了喜欢的东西就会得意忘形,它喜欢晴天,也喜欢你,”阿恒递给我一块帕子,借机凑近我耳边道:“其实刚刚我也想扑上去的,被将军抢先了。”

“……走开。”我把他推出去些许,有点心虚地四下打量了一圈,几个孩子都在后院喂鸭子做饭,没人注意到这儿。

阿恒笑着退出去几步伸了个懒腰,又恢复了常态,“这场雨下了太久了,我都快忘了太阳是什么样子了。”

我借着阿恒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脸,这帕子上还带着阿恒身上的味道,跟昨晚那个怀抱如出一辙。

“天这么好,干点什么好呢?”

我看了看不远处的牛角山,“我要上山了。”

柳铺人一到晴天就闲不住,一个早上就见了好几波人从我家门前经过,往山上去了。

吃了早饭我也翻出搁置了许久的小手斧、绳子和铲子,准备到山上看看。

阿恒坐在井边皱眉看着我,“雨才刚刚停,现在上山行不行啊?万一还有水没干的地方呢?会不会有危险?”

我摇摇头,“就是要这会儿去才能找到好东西。”

这场雨让山下的人一个月没能上山,却也给人们留下了山神的馈赠。雨浇透了整座山,也唤醒了土里沉睡的那些东西。这些东西有些会留下来,也有些却又会随着太阳升起而消失。所以人们才争先恐后赶着上山,赶在阳光还没有洒遍整座牛角山之前把它们找出来。

阿恒执着地看着我,“能不能不去?”

我避开他的目光,把铲子上的一小块泥掰掉,“往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以后也还得这么过下去。”

阿恒又瞪着我一会儿,爬起来扭头进了屋。

一般上山我都会带着干粮,以防在山上有什么变故,一时半会下不来。出门前跟几个孩子交代了几句,如今虽然天晴了,但书还是得读,一个月灌进去的那点东西不能一声不吭的都给我还回去,等我回来还要再抽查他们的功课。

几个孩子呜呼哀哉抱怨一通,最终还是没顶住我的目光,点点头应了下来。

阿恒一直没露面,貌似是在房里生闷气。虽然也不是要离开多久,可心里多少有一点不是滋味。

临走前我又看了一眼房门,这才转身往山上去了。

走出去半里地,身后跟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我回了回头,只见阿恒追了上来。

“你怎么来了?”

阿恒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你怎么都不等我?”

“我等你干嘛?”

“我跟你一块上山啊。”

我皱眉看了看他,只见阿恒拍了拍身上带着的镰刀斧头,还有他之前削的那些木棍,冲我一笑,“我保护你。”

我都被他逗笑了,“我十岁起就在这山上讨生活,山上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我都熟悉,用得着你保护?”

“那你保护我,”阿恒毫不在意地冲我一笑,“我还没上过山呢,麻烦玉哥儿带我见见世面行不行?”

我心下有些犹豫,雨后山路湿滑,没上过山的人不知道险处,一个不当心就容易陡生意外。

“玉哥儿,”阿恒在身后轻轻唤了一声,我略一回头,只听阿恒道:“我想看看你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你经历过什么,我都想知道。”

那双眼睛笃定且认真,片刻后我竟像受了蛊惑似的点了点头,“好。”

经过山脚下老头的小茅屋时,老头正赶在太阳初升之际把屋里的蜂箱都搬出来,隔着几步远冷淡地看了我俩一眼。

阿恒立时握紧了手里的镰刀。

我在他手上拍了拍以示安抚,“放心,他不会为难咱们了。”

一会儿后老头冷哼一声,扭头进了屋。

阿恒轻轻吐了一口气,这才松了镰刀。

“这个老头到底是什么人啊?”阿恒还是不放心,边回头边问。

“他应该……也是当年那件事的知情人之一。”

阿恒一惊:“他是柳家人?”

我摇摇头,“你既然都调查过我了,就该知道柳家当年被满门抄斩,除了谋逆,还有一桩罪名吧。”

阿恒抿了抿唇,小声道:“毒杀陈皇后,谋害皇嗣。”

我轻轻叹了口气,“我至今也想不明白我爹怎么会去害陈皇后?陈皇后与我家的交情不浅,又把我领进宫里养在身边,甚至算得上是我爹在宫里的靠山,杀了陈皇后对他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