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里桂花香

隔着层眼皮我都能感受得到阿恒如今就在距离我咫尺的地方死死盯着我。

我甚至能感觉到我俩鼻尖轻轻碰在一起,他的呼吸轻轻扫在我脸上。

我现在睁眼的话估计还能收获阿恒错愕的表情一副,外加斗鸡眼一双。

但这孩子性子倔,要是让他知道我醒了,估计今晚就是在外头冻死也不会再进来了。

我顶着阿恒的目光硬挺了有半炷香的功夫,就在以为自己这张老脸该被盯化了之际,阿恒总算有了动作——试探着轻轻叫了我一声“玉哥儿”。

其实就他脸贴着脸这个叫法,哪怕我是睡熟了也能给叫醒过来了。灼热滚烫的气音拂过脸侧传进耳朵里,比白日里又多了些缠绵悱恻的味道,我心里都跟着痒了痒,但为了孩子脆弱的面子,也只能硬挺着。

听见我这边没动静阿恒才轻轻松了口气,又过了一会儿,那道灼人的视线消失了。

我悄悄睁了睁眼,首先进入眼帘的便是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五官清晰又深刻,睫毛轻轻垂着,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总算消停了。

我借机悄悄退出去些许,刚把鼻尖移开,那张睡的好端端的脸无端就皱了起来。

我赶紧又送回去,眉头舒展了,呼吸也放缓了。

我欲哭无泪,这都是什么事啊……

我硬挺了半个晚上,临近破晓才稍稍眯了一会儿。

赶在第一缕晨光进来之前,阿恒悄悄退了出去。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窗外才开始有了动静,鸡鸣狗叫,鸟啭莺啼,村头打孩子的,走串卖烧饼的。

我睁了睁眼,立马对上阿恒乌黑的一双眼睛。

我提了提嘴角:“晚上冷吧?”

阿恒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倒也还好,我们习武之人身体强健,这点小寒小冷还奈何不了我。”

我忍着笑,冲他竖竖拇指,“阿恒大侠果然厉害。”

几个孩子也相继醒了,被阿恒拖着一日之计在于晨地操练起来。听着他们在院子里伸胳膊踢腿儿热热闹闹的动静,我反倒觉得倦意一股脑地涌上来,招架不住了。

再被叫醒已经是日上三竿了,阿恒坐在床头一脸忧虑地看着我,“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岂止是没睡好,托你的福,一晚没睡着。

“可能是昨天太累了,”我又打了个哈欠,“春困秋乏,我一向都是这样,没事。”

阿恒又看了我一会儿,似是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那个……我得走了……家里还有个做饭的阿嬷和几个下人,我一夜没回去他们该着急了……到时候闹到我爹那里去,又不安生了。”

我这才意识到昨晚硬要留下阿恒确实是仓促疏忽了,他再怎么说都是景行止的儿子,哪怕再不待见,也不会真的丢在这里不管不顾。

我点点头,“那你赶紧回吧。”

“厨房里给你留了饭菜,你起来别忘了吃。”

我点头。

“那我……改天再过来。”

我继续点头。

“我真走了啊。”阿恒总算没的交待了,站起来走了两步,回头看看我,忽的又一屁股坐了回来,“我怎么总觉得你这态度不太对,下次我过来你不会又要把我拒之门外吧?”

我没忍住笑了,“都说了不会无缘无故赶你走了。”

阿恒把我一只手从被窝里拉出来,“你发誓。”

我苦笑不得,只得捏出三根指头对着黑黢黢的房顶发了个誓,“我发誓,阿恒大侠下次来绝对不会被拒之门外,如违此誓,我就……我就日不能安,夜不能寐,一整夜都睡不着,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阿恒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放心站了起来。

强撑了这么会儿,睡意又上来了,我半闭上眼睛,隐约间好像闻到了哪里飘来的槐花香,朦朦胧胧道:“我想吃槐花饼了。”

阿恒好像是笑了笑,又给我掖了掖被角,“好,下次来给你带。”

等我真正起来日已近午,三个小崽子不知去向,我溜达进厨房看了眼,给我留了俩烧饼。

王二麻子家的酥皮烧饼,烤的金黄,表面再撒上一大把芝麻,咬一口咯嘣一声,齿颊留香。

我知道他家的烧饼远近闻名,却也不是轻易就能吃得起的。一个烧饼两文钱,一大家子吃下来也是笔不小的花销。上次小莺儿发热都烧糊涂了嘴里还惦记这玩意儿,给她买了一个,想了想又掰了两个角分给了两个狗子,我自己连颗芝麻都没剩下。

这敢情好,一个人分俩,管够。

我心里不禁好笑,这到底是我给人捡回家了,还是人把我们给收养了?

我搬张凳子找个阴凉边吃边琢磨,当初赶走阿恒时跟孩子们说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确实也是个理由,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我不想跟姓景的有牵涉。

可如果是阿恒的话……

阿恒也姓景,却说如果我不喜欢,可以不必把他当成景家人。可他到底是景行止的儿子,万一到时候惹来了景行止……

这么些年来省吃俭用,我倒也攒下了数目不小的一笔钱,实在没办法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也不是不行。

可我拿不定的,是对阿恒的态度。

换做以前的我,一定会把毫不犹豫地他赶出去,老死不相往来,以绝后患。可为什么听了他那一番话就生出了先得过且过,实在过不下去了再想办法的想法?而且很明显,这是个下下策,跟我这些年来一直秉持的态度完全相悖。

所以到底是阿恒有问题,还是我出了问题?

我伸手摸了摸鼻尖,昨晚一整夜的呼吸交抵,到现在还有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明明一晚上没睡着,现在回想起来倒也不会不舒服。

果然是吃人的嘴短,我边嚼着烧饼边想,我喝了他的鸭汤,吃了他的烧饼,这会儿就说不出他的坏话来了。

门外一阵喧闹,是几个小崽子结队回来了,我收神抬头看了一眼,却又一下子愣了。

他们身后竟然还跟着大白狗“将军”。

“看,玉哥儿!”大狗子兴冲冲地给我展示他手里一只血淋淋的兔子,“将军捉的,我们还没看见呢,将军就冲上去了。”

大白狗一脸得意地看着我,浑像他那等着邀功的主子。

“将军怎么在这儿?”我问道,“阿恒没带走吗?”

小莺儿道:“阿恒哥哥说以后他不在的时候就把将军留下,就没人敢上门欺负咱们了。”

“阿恒哥哥还说了,以后将军的伙食他来负责。”二狗子补充道。

我琢磨了会儿,这不就是变相地赖上我了,不由气笑了,“谁要帮他养狗。”

“帮我养狗怎么了?”

我寻声看过去,只见阿恒就站在门外,一簇盈白映骄阳,手里拿着一大枝开的正盛的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