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第2/3页)

“怎么只见你大老远过去找她,什么时候也让她来找找你?”

商邵扶着方向盘,闻言不免笑了一声:“你当初追小温的时候,是让她追着你跑的?”

商檠业年轻时眼高于顶,谁都不放在眼里,上又有兄长顶走了压力,养成了个纨绔个性。父亲商伯英让他跟温家大小姐联姻,他是完全不情愿的。首先,温有宜不够漂亮,放眼港岛名门,也就是个中人之姿,虽然气质绝佳,但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能欣赏什么气质?其次,听闻温有宜枯燥无趣不解风情,举手投足都有许多老古板的讲究,更让商檠业望而却步。

商檠业第一次跟她见面时,是掐着点告辞的。吃完晚饭,在外面浪到半夜回去,跟商伯英说,让他娶这样的女人,除非他死了。

故事的结局,他倒是没死,人也娶回了家,是他心甘情愿费尽周折的,还让人一口气生了五个。

成了被打趣的对象,商檠业脸上挂不住:“你跟我能一样吗?她跟有宜也不能比。”

“是,确实比不了,”商邵微微勾着唇,“她会不远万里飞到坦桑尼亚找我,你的有宜被你伤透了心,只会让你滚。”

商檠业额角青筋直跳,抱臂搭着的手指无法忍受般,充满烦躁地点着。他从前觉得他的叛逆基因到商陆那儿就过了,收拾服帖了小儿子,后半辈子总可以高枕无忧,哪知道商邵的叛逆姗姗来迟、来势汹汹。

“如果,”他停顿片刻,“如果我像处理你跟于莎莎一样处理你跟她,你打算怎么做?”

“与我无关。”

“什么?”

商邵再次重复了一遍,用极度彬彬有礼的口吻:“你要怎么处理,与我无关。你祝福,我欢迎,你想拆散,是痴人说梦。”

商檠业沉默许久,沉沉长叹一声:“你就这么喜欢她。”

“我就这么喜欢她。”

“喜欢她什么?”

商檠业这一瞬间为他想到了很多个答案。喜欢她貌美如花,喜欢她光耀夺目,喜欢她乖巧可人懂得逢迎……但商邵没有直接回答他。

“她在我面前像个妹妹仔,最开始怕我,但莫名地仰望我,崇敬我,向往我,我不愿看到她这幅样子在别人面前盛开。”

商檠业了解他这份想要独占的心情。

因为他这辈子也深刻地拥有过,为此深受折磨过。

一个多小时后,benz才开到目的地。

是一片僻静的海边叠墅村屋,坐山望海,景色宜人,但显然人迹罕至。车子只能在山脚停下,两人拾阶而上。水洗青砖的台阶上长了青苔,又被经年的海风雨水浇淋,走起来十分吃力。

商邵搭了把手,扶着商檠业上山。

“来看谁?”他问。

“一个姑婆。”

商家累富五代,子孙后代个个开枝散叶,家族规模已然十分庞大,许多亲戚的姓名,商邵只在族谱中见过。商檠业一句“姑婆”,说了等于没说,只知道了是位女性长辈罢了。

上到山腰,在叠墅的栅栏门前停下。门铃响了数下,才有一个菲佣来应。

进了院门,花园打理得却很不错,远不是外头看着萧瑟衰败,石槽里水生植物欣欣向荣,睡莲没到开的时候,静卧在澄净水面,就连一丛一丛的翠绿青苔也是透着可爱。

穿过院子,跨上三级台阶,进到堂屋里,商邵才见到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婆。

她看不出年纪,因为面皮光滑,看着只有五十岁上下,但头发却花白近至银白,显得七十有余。见了商檠业,过数秒才辨认出来,“你来了。”

她拾出长条凳给两人坐。

“你来了,说明又一年过去了,日子真快。”

商檠业每年年末时来探望她,稍坐一坐便走,很少超过半个钟。因为两人都不是谈兴很浓的性格,往往就只是面朝着堂屋的大门,安静而沉默地坐一会儿。

门外景致很好,三文鱼色的朱槿花,玫红色的野蔷薇,像一圈雕花画框似的,圈着一望无际的碧海。风路过堂前,温热晴朗。

姑婆这次也就是陪商檠业坐一会儿,也不问他身边跟着的男人是谁。

菲佣沏了茶过来,问商邵要不要吃糕点佐茶,过了会儿,印着珍妮小熊的铁罐打开,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酥脆丹麦曲奇。

“好吃的。”她盛情,拿他当小辈招待。

商邵颔首致谢,真拣了一块佐茶。

一直到要告辞时,姑婆才端详他一阵:“你长这么大了?”

“三十六,过几个月三十七了。”商邵恭敬地回。

“喔,那真是看不出来。”姑婆道,在围裙兜里摸索一阵:“你等会。”

她返身进卧室,过了会儿,手里拿了一枚利是。长辈的心意,没有客气的道理,商邵双手接了,上半身微躬:“恭喜发财。”

这俗气的四字粤语,他念白出来有他自己的味道,姑婆第一次笑:“一定有很多姑娘钟意你咯?”

商邵抿唇,声音沉稳温柔:“没有的事。”

“阿业的孩子这么大了……”姑婆说了一句,转过身。她骨头硬掉了,转身时颤颤巍巍的。

下山一路无话。

到了山脚下,商檠业才开口:“你这个姑婆,连我都记不清她几岁了。”

他只知道虽然她比他长一辈,但其实两人岁数相差无几,可以算是同龄人。

“她房子里没有日历,也没有钟表。”

商檠业知道逃不过他的眼睛:“她丈夫死了以后,她就不关注时间了。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人,拿我当日历来用,见了我,知道一年农历年又走完了。”

“她丈夫……”

“在她四十多岁的一年,她丈夫突然自杀了。”

商邵怔住,没料到这个故事的走向,也不知道商檠业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他们很恩爱,她的丈夫平时总是很温和,关心国家大事,关心今年的花市上佛手柑够不够香,有一天她回家来,看到她丈夫倒在血泊中。警察说,是自杀。”

“是……抑郁症?”

“也许,他确实有看过心理医生,但似乎并不是那么严重。至今为止也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他放弃了心理治疗,还是现代医学也没有及时发现他的不对。他死之后,你姑婆一直在找他走上那条路的原因,但是没有道理,他有一段和睦、恩爱的婚姻,一个日子过得很好的家庭,还有他的事业——他是个有口皆碑的老师。”

商邵静了静,温和地宽慰他:“人是孤独的,心在坠落时,世俗的圆满并不足以成为那颗压秤的砣。”

“你看得很开,是因为你不是当事人。”商檠业勾了勾唇,有些讽刺地说:“你知道你这个姑婆,经历了什么?她也自杀过,绝望过,为自己竟然没能发现爱人的失常,她痛恨自己,憎恶自己,惩罚自己。在外人眼里,她是个不称职的妻子,在那些流言里,他的丈夫一定深受她折磨,比如非人的控制欲、嫉妒心,比如不贤惠、不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