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回基地去

鲜血有一种奇怪的色泽,比想象的还要深。

我低头看到马琳紧握在我胳膊上的手,她的指甲很短,边缘咬得参差不齐。她往前推着我,我一定在走,因为我能感觉到自己在动。可在我心里,我还站在艾瑞克面前,而他,仍然还活着。

可是,和威尔一样,他死了,倒地不起。

我原本以为,艾瑞克死后我喉咙的肿胀感便会消失,可是没有。我大口大口地吸气,才勉强喘得上气来,幸好人群嘈杂,大家听不见我的呼吸声。我们跟在哈里森身后,迈过这道道门槛,冲向前方。哈里森像背小孩一样背着托莉,她在他背上笑着,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托比亚斯用手扶着我的背,我知道这点,是因为我看到他在我身后伸出手,而不是因为我感觉到了。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大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一群诚实者跟在杰克·康身后,我们赶紧停下,差点冲散他们。

“你们干了什么好事?”他说,“我刚听说艾瑞克在他的牢房里失踪了。”

“他受我们管辖。我们对他进行了审讯,接着处决了他,你不得感谢我们吗?”托莉回道。

“你……”杰克的脸瞬间涨红,变成血色,比红色还要深,即便血液的颜色也是鲜红的,“我为什么要感谢你们?”

“他不是杀了诚实派的小孩嘛,你不是也想让他快点伏诛吗?”托莉歪着头,瞪圆双眼,一副无辜的样子,“我们替你解决了这个问题。说完了,如果你不介意,我们要离开,别挡路。”

“什么……你们要走?”杰克气急败坏。

我们若是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麦克斯提出的三个条件,他有两个都达不成,而这显然让他恐惧不已,他脸上流露出的神情也佐证了这点。

“我不能让你们这么做。”他说。

“你不能阻止我们做任何事。”托比亚斯说,“快让开,否则我们就不是从你身边走过了,而是从你身上踏过去。”

“你们不是来和我们联手的吗?”杰克怒视着我们,气冲冲地说,“你们可以走,但只要你们踏出这里一步,我们就站在博学派一边,永生永世不帮你们,你们……”

“我们不需要跟你们联手,”托莉说,“别忘了我们是无畏者。”

所有人都开始呼喊,不知怎的,他们的呼喊声让我感到心烦。我和所有无畏者一起,不顾诚实派的反对,大步前进。像突然炸开了水管似的,无畏派如喷涌的水冲进走廊,吓得走廊里的诚实者惊叫着让路。

马琳抓着我的手松开了。在呼声震天中,我们拥下楼梯,呐喊着、奔跑着。我仿佛又回到了选派大典那一天,跟着无畏派人群,冲出中心大厦,双腿酸痛,心里却一点都不介意。

抵达大厅时,一群诚实派和博学派的人正等在那里,人群中有那个被拽着头发拖向电梯的分歧者女子,有那个因获得我的帮助而逃脱的小姑娘,还有卡拉。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从他们身边走过,一脸的无助。

卡拉看到了我,一把抓住胳膊,把我拽了过去:“你们要去哪儿?”她急切地问。

“无畏派基地。”我想挣开她的手,可她就是不放手。我把视线转向别处,我不能看她的脸,因为我无法正眼看她。

“你们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这里很危险。带着他们去投奔友好派。”我说,“他们在那里为所有逃难者提供了避险屋。”

她放开了我,几乎是把我从她身边推开的。

室外的地面有些湿滑,鞋底开始打滑,我放慢脚步,小跑起来,背上的包袱也随着我的步伐一颠一颠。淅淅沥沥的小雨淋湿了我的脖子和脸颊,脚踩在地上一洼洼的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腿。

我闻到潮湿人行道的味道,骗自己说,世间确实只有这一种气味。

站在大峡谷上方的金属栏杆旁,我看着脚底呼啸奔腾的激流,水打在石头上,水花飞溅,可它没有飞太高,还不至于溅到我的脚上。

布达站在几百米开外的地方,分发漆弹枪,另一个人递过来足量的漆弹。整个无畏派基地马上就会被五颜六色的彩漆覆盖,那些隐藏在角落暗处的监控摄像头将被遮住。

“喂,翠丝。”齐克走到我身旁,双眼红肿,嘴角却挤出一抹微笑。

“嗨,你来了。”

“是啊,桑娜身体状况稍稍好转,能禁得起这长途颠簸,我们就把她带来了。”他用拇指揉了揉眼角,“其实,我本不忍心的,可……很显然,把她留在博学派总部太不安全了。”

“她现在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呢,命是保住了,可护士说,她今后可能从腰部往下都瘫痪了。我倒没什么,可是……”他耸了下肩,无奈地说,“假如她连路都走不了了,怎么还能待在无畏派?”

我看着基地深坑的对面,无畏派的孩子正沿着小路追逐、嬉闹,冲着石墙扔漆弹,破碎的漆弹把墙壁染成一片金黄。

我忽然想起托比亚斯的话,在和无派别人群在一起的那一夜,他说每个年老的无畏者都会离开无畏派。思绪飘移,我又想起诚实派哼的歌谣,说无畏派是五大派别中最残忍的一派。

“她可以的。”我说。

“翠丝,你可要知道,她都没办法行动啊。”

“她可以行动自如。”我抬起头看着他说,“她可以坐在轮椅上,只要有人推着轮椅,她就可以在基地深坑的小路上自由行动,当然也可以乘电梯上去呀。”我向上指了指,“滑索道或开枪也不需要走路。”

“以她的性子,肯定不会让我推轮椅,不会让我扶,更不会让我背。”

“过一段时间,她就慢慢适应了。难不成你想让她仅仅因为这么一个烂理由就退出无畏派?你想让她仅仅因为不能走路就成为无派别者?”

齐克沉默了一小会儿,眼光掠过我的脸,似在审视,似在掂量。

他回过头,俯下身,伸出双臂搂住了我。我已经很久没被人拥抱过了,这一抱惊得我僵直了身体。接着我放松了下来,被湿漉漉的衣服弄得冰凉的身体流过一丝暖意。

“我去射点东西,要不要一起去?”他迈开了脚步。

我耸了耸肩,跟着他穿过基地深坑,来到布达面前。布达递给我们一人一把漆弹枪,我上了膛,掂了掂这枪的重量,它和左轮手枪材质不同,轮廓也不同,握着它,我感受不到那种停止不住的颤抖。

“基地深坑和地下部分的摄像头差不多搞定了,”布达说,“你们现在去处理‘环球大厦’吧。”

“什么是环球大厦?”

布达指了指头顶的玻璃大楼,这个场景刺痛了我。时间流逝,记得上次我站在这里,也是这样抬头往上看,那时我还担负着终止情境模拟的任务,那时我还跟父亲在一起。